徐家折腾了一天,到了夜里,终于消停了下来。薰风习习,送来丁香浓烈的香气,徐老太太嫌那味道太冲,便拉着女儿进了屋子与她说云彦芷的婚事。 徐老太太本想着云家和明家乃是世交,两家关系和睦、知根知底,徐氏应该会对明泽效十分满意,谁料她话刚刚说了一半,徐氏便站了起来,十分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徐老太太皱了皱眉:“这位明公子无论是人品还是家世,都可谓是上上之选了,为何不行?” 徐氏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却不敢说出来,但看着母亲满面的焦虑疑惑。她是徐老太太的女儿,自然清楚自己母亲的脾气,只得屏退了一众下人。 待下人走尽了,她方轻声道:“若说这位明公子,如今上京的公子哥里,能比他好的有几个?再说我们两家又是世交,知根知底的,阿芷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娘可是这般想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见女儿面色有些凝重,又问道:“怎么?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徐氏叹了口气,方轻声道:“去年七月的时候,明家老夫人的生辰,英国公夫人彭氏曾松了阿芷一对羊脂玉的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依我看来,恐怕不下千金。按说这般难得的镯子都是要压在妆奁里,轻易不带出去的。” 徐老夫人听罢便是一愣:“难道那位英国公夫人竟是看上了阿芷?否则非年非节的,又不是头回见面,怎么会送这般贵重的东西?” 徐氏点了点头,道:“娘猜着了,她的确是看上了阿芷,后来还命人给我递了信,话里话外都是想让阿芷嫁给他们家大公子的意思。但当时我正怀着阿棠,大腹便便的,家里面大姑娘也没定亲,于是这事我便先没给答复,只让檀林去打听一番这位明公子。”她顿了一顿,又道,“您也清楚,我们两家虽说是世交,但我们这一房早年不受重视,与那边的走动极少,后来更是去了广州,除了逢年过节去信问个好外,其实也是没什么交集的。所以,我对他们明家的事也是知之甚少的。” 云昌衡是庶子,何氏又是那样一个霸道的人物,老永昌伯常年在外,女儿早年的日子,徐老太太是看在眼中的。 徐氏的声音放的轻了许多,道:“谁知檀林这么一去打探,却是知道了不少他们明家的事。这位明公子的确不错,但如今的英国公夫人乃是续弦,却是个面上甜心里苦的狠角儿。那时正好英国公上了折子,想为这位明公子请封世子,折子刚递到礼部,檀林才看了一半,谁知第二日却是被他们彭家的人接手了,后来这一道折子再也没见到过。” 徐老太太闻言,面上有几分吃惊:“竟然还有这种事?” 徐氏点了点头,道:“若不是恰弄了这么一出,我们还闹不清楚呢。后来,我又请了张伯去帮我打探这位国公夫人,方才知道,那位是个极有手段的。英国公常年在外,身边免不了要带上几个侍妾。可是,这么多年了,却是一个庶子都没生的出来。听说前年有一位姨娘有了身孕,从边疆送了回来,但人回来不到一个月,孩子就莫名其妙的没了。明府的下人都知道是国公夫人动的手脚,可是谁都不敢说。” “她对这些个庶出的尚且如此,对明公子这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是个什么态度,自然可想而知。本来这些东西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凑巧张伯寻到的那个老仆人儿子欠了赌债,无路可走,张伯方才从他嘴里撬出了些东西。”徐氏的声音轻轻的,“明公子十岁的时候,这位便往他屋子里送丫鬟,又找了小厮来勾着他学坏。幸而明家的男丁一向都是住在卫所里的,这位明公子也有自己的成算,才没被教成个纨绔子弟。” 徐老太太面色凝重,屋子里一时寂寥无声,过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可这位国公夫人,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阿芷?” 徐氏有些无奈,道:“阿芷当初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说好听了是柔顺,说不好听了便是逆来顺受。这么一个受气包的性子,出身家世又恰好过得去,不选她选谁呢?难道选个厉害的世家女给明公子添助力吗?” 看着徐老太太的神色,徐氏叹了口气:“娘,做母亲的,不就是希望女儿能嫁个人口简单、平安富足的人家。阿芷虽然如今有了自己的成算,行事也越发有章法了,但是明知这是个火坑,我还能把阿芷往里推吗?” 徐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气,良久,她方道:“明家那头,总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你可想好推拒的法子了?” 徐氏道:“哪里还用我推拒呢,原先一直是那边催着我。谁知今年年初的时候,英国公夫人竟然突然改了口,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倒是省了我一个大麻烦。” 徐老太太眯起了眼:“怎么说不娶便不娶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氏嘀咕道:“谁知道,初五那天,我们不过照例去拜访了明老夫人罢了。若说有什么事,也就是当时阿芷发现明老夫人的药有些问题,提了一句。但是,这药和她国公夫人有什么干系呢?各个院子的药都是由各院子的人亲自抓了,再去煎的。总不会是因为觉得阿芷落了她的面子,便恼了吧。” 徐氏虽然不愿云彦芷嫁到明家,但却希望云彦芷能和英国公府关系良好,毕竟在这上京之中,英国公府还是头一份的,彭氏说一句话,比别人说十句都要强。 徐老太太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怕没那么简单,但好在歪打正着,推了这门亲事,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徐氏叹了口气,道:“娘您不清楚这些豪门贵妇心中的弯弯绕绕,我虽然不怕他英国公府,但她若是因此厌恶上了阿芷,对她的态度一变,只怕京中那些个势利眼都要看轻她一分。您知道的,因着那位三姑娘,我们二房本来就受了连累,若是这个档口上再闹出这么个事,只怕阿芷再难找个好人家了。” 徐老太太抚了抚她手腕上的佛珠,有些无奈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你放心,阿芷是个好的,难道几句风凉话还能压的人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徐氏被母亲这么一安慰,心中的忧虑减了几分,和母亲感叹起了云彦芷的婚事道:“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受多了。阿芷这孩子,亲事实在是太坎坷了些,本来以为和秦家的婚事都敲定了,谁知道又是中途反复。明家又有这么个厉害人物,万万嫁不得。也不知这孩子的姻缘在何处……” 徐老太太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下来,劝慰了几句女儿,但她转念想到今日婚礼上云彦芷和明泽效两人笑意盈盈的模样,又问道:“可若是阿芷知道了这些,还愿意嫁到明家呢?” 徐氏一愣,良久,她的声音小了下来,道:“那我还能如何呢?做父母的,何时能够拧得过自己的子女?她若是非要嫁,我也只能帮她尽量把路铺平了,笑着送她上花轿。” 第二日正是新妇拜见姑婆的日子,高氏穿着一身正红的褙子,盈盈向几人行了礼。 徐氏笑着看了看她,吩咐月桂拿出一纸封红,只当做是见面礼。 高氏拜过了长辈,又陪着徐太太认了一遍徐家的亲戚,方才与徐冠梁一并退下了。两人走在一处,徐冠梁似是低头和高氏说了些什么,高氏微微昂首,看着他微笑。 她正看着二人的身影默默出神,却突然听到那边徐老太太问道:“可是明日便回京?” 云彦芷心中一惊,却听得徐氏答道:“阿棠病还没好,我心中挂念,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徐老太太有些不舍,但提及外孙,也只能让女儿离开,便轻声吩咐下人去为两人准备带回家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