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严玦入了屋,便按捺住激动神色,“将军。”
严玦应了他,他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安阳侯世子如今对我深信不疑,昨日我同他饮酒,他酒后失言”
原来,他自从被革职在家,去往鸿胪寺随他父亲当差的时候,便整日寻欢作乐,他赌钱又大方,便被王岩二子盯上,拉他去了赌坊,他便在那里认识了一堆京城的纨绔子弟,这些人皆是京中贵族的公子哥儿,手上钱不少,没事儿的时候便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这些人又都知道他是被严玦给赶出了虎贲军,便都替他不值,他便在这些人面前说过,他同严玦不共在天,他愿意和这些人在一起称兄道弟,他甚至还输了不少钱给这些人。终于这些人便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王岩家中被满门抄斩以后,这些人安静了些时日可却好像没有受什么影响,依旧隔三差五的相聚,他便寻了个由头又请这些人去喝花酒赌银子。这些人见他如此上道,便松了口,将他带去了暗门,那是个让他难以形容的地方,里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表面上是寻欢作乐的场所,里头迎来送往的皆是同他们一样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搂着窑姐儿、拿着骰子不离手,有那留恋欢场的,更是好几日都会待在其中。
他去过两三次,终于察觉了奇怪的地方。
这些人到了某个时辰,便会服用丹药。他状似不在意的输了两把以后,问起同他一块赌钱的人,吃的是何物。那人笑着同他说,吃的可是仙丹,能让人精气十足,床上金枪不倒,日夜不倦之物。
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安阳侯世子递给他一颗后,便假意吃了,实则是藏入了袖中带出了暗门,偷偷交到了蓝凨手中,让他去研制此仙丹到底是何物。
后来他发现,这暗门里的后院便是炼制仙丹的地方,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修士每日都在里头炼制着丹药,给他的那颗所谓的精气丸便是如此。
他心情复杂,继续说道:“他告诉我,暗门之中,炼制的那一批仙丹原料,其中有一部分上等之物是上面要的,而剩下的便是些补精纳气之用的丹药,皆被他们分食了。而上面只说,他们只要一直供奉,便会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他们荣华富贵、性命无虞。甚至当初咱们查女童失踪案,明明都抓了不少滇西人,却还是结了案,便是因为大理寺和军令司皆不敢继续往下查,怕查出了上面而掉了脑袋。”
他说着说着,心中又愤怒极了,“将军,如今既然已经查到了暗门,何不将他们一锅端了,再去慢慢审问?”
从前,严玦找上他,让他去做暗探时,便答应过他,会将失踪女童一案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如今他终于又摸到了线索,何不趁热打铁将暗门的人全都给抓了,好审问出上面到底指的是何人?
严玦看向他,目光波澜不惊,“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择林咬了咬牙,到底带着几分不甘心的应下了,“我知道了。”
“你继续埋伏在他们身边,务必不要暴露身份。”
严玦一顿,复又说道:“张大人可有责罚你?”
张择林听见这话,便觉着自个儿后背昨日晚上被打的那几鞭子依旧疼的入骨,他却装作满不在乎,“我爹罚我是家常便饭的事儿,我都习惯了。”
严玦见他如此,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日后,我会同张大人禀明缘由,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
“只是如今,你还要背负骂名,你害怕吗?”
张择林忙挺直了背,“我不怕。”
“我说过,我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便一定会说到做到。”他都已经走到了现在,眼看着离真相越来越近,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脚步了。
他爹现在生他气便生吧,等到事了,他爹知道了真相,总会以他为傲的。
他还会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只是有一根不会折弯的骨头,便是重锤敲打,也不会断。
只是,他又好像对安阳侯世子口中说的那上面,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测,可他不敢去挑明这份猜测。
他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将军,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严玦轻轻点头,“你问便是。”
他便开了口,“您说,上面会是指的二皇子吗?”
他虽然觉着不对,可是能够保住安阳侯世子这群人的靠山,必定是这京城里不能随意去搜查的人,而二皇子,不仅是安阳侯世子的表兄,更是这大沅最年长的皇子,虽说这些日子张皇后在后宫的日子不好过,可是二皇子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洵帝去年便让二皇子开始入了礼部,处理公务。如今六国使臣终于和大沅签订好了各类盟约,就要返程回去的时候,二皇子还负责起了同六国使臣交接之事。
其余皇子不是夭折的夭折,便是年岁太同样是皇子,身份同二皇子却是天差地别。
若是上面指的是二皇子,那么当初查到了滇西人以后,便草草的结了案,好像说的过去?
张择林越发觉着他的猜测是对的。
严玦带着几分笑意,“若我说不是他呢?”
张择林的心思又动摇了,他一边觉着自己想的没错,一边觉着严玦又不可能骗他。
可如今能比二皇子更加有可能,身份也更高的人又有哪些呢?
有一个名字在他心中像是被雾气笼罩似的,他想要穿过雾气去看看,却又不敢。
仿佛知道了那个名字以后,他心中的信念便会崩塌。
严玦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只告诉他,“你做好你自己该做的,其余的事暂时别去想。”
张择林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是。”
他在将军府待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就要走,走之前又留下一句,“将军,您放心,无论那是谁,我都不会退缩。”说完,他便疾步消失在将军府里。
白昊跟在他身后走了半晌,回来方道:“无人跟着他。”
严玦点了头,将写给安陵的回信都已经装入了信封里,只待明日让信使来取。
白昊靠着桌子站着,忍不住问严玦,“将军,你说若他知晓了真相,他会不会受到打击一蹶不振。”
严玦盯着信封上那个名字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分了神思回答了白昊的问题,“他大概知道答案,只是没有追查到最后,他不敢去相信而已。”
白昊点了头,“若是从前,属下也不敢相信。”他眼中带着些许嘲讽,说起了别的事,“主子,丽贵妃让人传话,她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只是,这回以后,她便不会再插手。”
严玦点了头。
沉寂许久的将军府,就在朝臣们猜测严玦一定是因为半点儿证据都没有找到,所以待在将军府不敢见人的时候,他终于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往宫中。
又有朝臣因为私下品行不端,霸占了老百姓的田地还不肯给人钱财,而被严玦抓了个正着,抓进了大理寺问罪。
朝臣疑惑,严玦不继续追查太子一案,怎么又开始查起了朝臣私事。
可是他们再也不敢替人说情,生怕会连累己身而被严玦抓了把柄。
一连三日,六部中被查了三个七品官员,皆是因为品行不端,私下犯了事。
众人不解,严玦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又一日早朝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启奏洵帝。
“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张相语气极为平静,“这些日子,严将军在京中动静不抓了不少人。”
“虽说这些人确实犯了罪行该抓。”
“可臣不解,严将军两月前说他要彻查废太子一案,如今怎么没了下文?”
洵帝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严玦。
不只是洵帝,满朝文武官员皆看向了严玦。
严玦面无表情站在那儿,仿佛张相此刻说的并不是他。
张相又问,“臣想问问严将军,这废太子一案,他可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晦如忌站了出来,“皇上,臣也有话启奏。”
洵帝抬手,“可。”
晦如忌一惯带着几分笑意,他掌管大理寺,大理寺还有一项职责所在,便是监察百官。
“从前虎贲军由臣代为掌管,虽说如今因严将军掌管,可大理寺人手时常不够,军令司又与大理寺比邻而居,是臣托严将军帮忙查朝中品行有瑕疵者。”
张相微微皱了眉,“晦大人,我同你说的可不是一件事。”
晦如忌笑道:“相爷,难道严将军查太子一案时,就不能帮着大理寺查别的事了吗?”
张相微怒,却又听见洵帝开口,“晦卿此言倒也无错。”
这话便是默许了严玦的举动,张相再无话说。
洵帝又看向沉默不语的严玦,“严卿,太子一案,进展如何了?”
严玦向前跨了一步,低头道:“回禀皇上,并无进展。”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洵帝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向严玦,“严卿,当初你信誓旦旦说你能找出证据,如今又说毫无进展,你可是将朕当做三岁小儿糊弄?”
张相又道:“皇上,臣看他一开始便是用此事来报私怨。”
严玦偏过头去,看着义正言辞说着要皇上治他一个枉顾朝纲之罪的张相,等到对方歇了声气儿时,他才开口,“皇上,请您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臣再找不到证据,臣愿意受罚。”
张相怒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凭你耍把戏?”
严玦又道:“若臣找不到证据,臣会交出严家兵权,自尽谢罪。”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洵帝缓缓开口,“严卿,此话当真?”
严玦没有丝毫犹豫,“臣所言自是当真。”
洵帝审视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定了音,“可。”
早朝再没有比此事更为让人震动的,不过片刻便散了。
晦如忌走在严玦身侧,不由得低声询问,“严将军,你可是有了十全把握?”
严玦还未回答,便听得有人在他身旁冷哼一声,二人便停下看着来人。
是张相。
他冷着脸色,“严将军,严家世代忠良的名声,可就要毁在你手上了。”义正言辞,仿佛是为了严家的列祖列宗教训严玦一般。
严玦也不甚在意对方语气,只道:“相爷,我想,我严家祖先会如何看我,是我的事情。”
张相一甩衣袖,“那你便好自为之。”
严玦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