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发誓,贫僧在世上若有半句诋毁姑娘的言语,便受业火炙烤而死。”
苏暖暖放下酒壶,吃了十来天的干粮,馒头也是寡淡无味了,见净因低头知错,兀自一笑,便不计较他了,低下头去,将那个棉纱包裹卸下来,眼睛上翻偷看了他一眼,见他老实巴交,正襟危坐,便把包袱打开,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净因奇道。
苏暖暖没有说话,示意他自己去看。
修长的指尖触及那翡翠玉盒时,一道雷霆般的电流趟过净因眉心,让他心跳加快,却又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红布掀开来时,五颗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舍利子重见天日,在山上清明而又和煦的日光下绽放出奇异的光芒,五光十色扑打在净因脸上,让他的轮廓勾勒出凝重而又妖异的辉光。那五颗舍利子饱满圆润,晶莹剔透,形如琥珀,也不知道当年佛陀是修的什么法,救了多少人,积了多少功德,人世间的赞颂与他内心渡过的汪洋苦海,凝聚在一起,融合成这五颗奇异宝物。
佛陀便是背负着这些石头,赐予他力量,让他从兜率天下凡,降临于迦毗罗,走遍古印度的每一个角落,代替西天诸佛,将佛法传遍人间,为孔雀王朝奉为至上神明。
净因没有去触碰他,二指捏住红布,将它们轻轻盖好,扣上玉盒,双手托起,捧在自己与苏暖暖面前。
沉凝了许久,见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澄澈,比之在扬州初遇之时,还要澄澈,眸子里看不见一丝灰尘,只是注视着佛陀舍利玉盒,默然不语。苏暖暖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说道:
“你问了我好几年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你也早就知道,是,这件事情…确实是祖先,做得有些过火了,不过他从未拿着这五颗舍利,去换取名利,反而是告诫子孙,要好好传承下去,必要时日,用以守护两国边荒安宁…”
“祖先他…他当年…”
苏暖暖胸脯波澜起伏,语气也变得粗重,在净因面前,在这显通寺的碑石塔林面前,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嗓子沙哑,不知何时何地,眼眶渐渐变红了,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望着不远处虚幻不明的天空,话语也戛然而止。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这本来就是你们的,这本来就是祖先抢过来的,而今完璧归赵,是对的,只不过,只不过我真的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
不等苏暖暖说完,净因僵持了很久的双手突然垂下,将玉盒子放在苏暖暖身前,双膝并拢,双手交错,向着尼姑装扮仙子心肠的人深深一拜。
“苏施主,世上人曾经那样待你,你不恨他们吗?”
塔林面前寂静了许久,凉风嗖的一声刮过,吹得净因弯下的背脊有些酸痛,他却依旧那样对着苏暖暖朝拜,凉风吹动眼眸,如同进了沙子,惹得她伸手去揉,却是越揉越红,隐隐间不知名的东西沾湿了整片袖子。
许久之后,才听见苏暖暖破唇一笑,对他斥责道:
“说什么呢,和尚,便是我恨他们,拦着你,不给你佛陀舍利,你也要救他们啊,你是佛祖的弟子啊。”
有什么好救的呢,自相残杀,恃强凌弱,我只是文殊化身,不是文殊本尊,救得了区区几条人命,救不了欲望罪孽的人心。相比较救世人,还不若救你几次,至少世上有个善良的人会感激牵挂自己。
只是这话没有向着她说出来,净因立起身子来,看见苏暖暖一只眼睛通红,用手拦着,一只眼眸低垂,莫名为她感到心疼,你守护这五颗石头守了几十年,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世上哪有人知道你为他们跋涉千里,险死还生,只为献出一份绵薄之力,等你死后,连一点香火都没有人为你去焚。
“不对啊,和尚,你好似…不太愿意。”苏暖暖见着这和尚面上神色复杂得很,便是以她二十多年练达的人情世故都看不透彻了,那时而虔诚,时而淡漠,时而愤慨,时而哂笑的神情,该是出现在一个和尚脸上的吗?
“和尚,莫不是吐蕃人杀来了…他们是你的同胞,你便不想出手了?”
净因摇摇头,面上浮现出一抹茫然:“安禄山起兵之时,我也是躲躲藏藏,没有为百姓做过什么…只是而今赞普看似是铁了心了,凭我一己之力,和这五颗石头,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苏暖暖神色僵住了,言语有些吞吐:“他们…他们不是最为虔诚,视舍利子为至宝么?”
净因深深注视着她,淡淡摇头,又低下头去,没有说什么。
“原来我这般没用…”苏暖暖情绪低落下来。
净因沉默了良久,时常看向她,不忍见她伤心,只好叹息道:“却也不尽然。”
“赞普看重的是苏定方,李枺绫,和大唐驻扎在河西,陇右的千万大军,可普通人看重的,有时…的确是佛祖。”
只见净因站起身来,将玉盒子收进怀里,对着苏暖暖和煦一笑,悉心安慰她。
“苏施主,贫僧尽力而为,能否屏退大军,还河西太平,还要看天地间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