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倘若我爱,必定用心去爱,毫无保留,粉身碎骨。”
女帝就多看了这琴师一眼,泪珠滑落。
对于鲛人而言,眼泪是最珍贵的东西。
人间最尊贵的皇帝,滴落的泪珠,烫着他的手心。
鲛人贪恋这点滴温暖,决定不顾丞相的禁令,每晚都来给皇帝弹琴。
少年人的情爱总是来得迅猛。
女帝动心了,鲛人也动心了。
女帝动心,惊天动地,越是大臣们反对,她越要给琴师一个交待。她要退位,要隐居,要带她的琴师到民间去,去做百姓,做一对恩爱的夫妻,从此过平常日子。
而鲛人动心,则是催命的前奏。
他每日都犯心疾,心脏愈来愈痛,如同被丝线绞着,一点点凌迟。
他不愿服药,也不愿寻医,只陪着女帝,接住她每一滴的泪水,铭记这样的温热。
“我从不知,泪水是热的。”他说,“我以为它会像月光一般冰冷。”
第十日,太阳升起之前。
琴师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旦我们说出真实的身份,就会失去语言。”琴师说道,“我从不后悔到这里来,这里有真正能听懂我琴音的人,也有每晚为我哭泣,温暖我最后时光的人。”
“我们是被神诅咒的存在,爱上一个人,就要被惩罚。”
“我的心就要碎了,此生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他说,“若有来世,我愿与你住在大海的旁边,每日听海浪的声音,每一次我望向陆地,你都会在那里等我,等我回去……”
“阿绯,我是鲛族人,我是出生在海里的鲛人。”
他没有姓名,只因年少时,听到渡船上有人抚琴而歌,令他向往那片土地。
他上了岸,以光明作为交换,从此靠着琴音,漂泊万里,靠着琴音,入了宫,爱上了这世上最寂寞的人。
短暂的相爱,永远的湮灭。
他失去了声音,也停止了呼吸。
女帝抱着她的琴师,安安静静坐着。
宫里万籁俱静,宫人们早已被她赶走了。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安心。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无边江山,不是无上权力。
她要的,只是真切的动心,相守一生的承诺。要的,就是这寂寞长夜里,能有人真正的温暖她的心,因爱她而死,无怨无悔献上全部的爱。
哪怕,只有一瞬,只有短暂十天。
女帝想清楚了。
明珠也看明白了。
她收起磬石,微讶道:“想不到竟然是皇帝为琴师殉情。”
这就更难办了。
显然,这个小皇帝已经洞悉了情爱,岁星天君要送她的荣华富贵至高权力以及美满姻缘,她都不会稀罕了。
“天界给的许诺,终究是不走心的浮华。”明珠说道,“表面一片繁华盛景,抵不过十日的两心相依。”
胡乐带着容宁来了。
老妖王的三个女儿,长了三种模样。
容宁最长,却是一副娃娃脸,着破破烂烂长短不一的衣衫,不修边幅,潦草敷衍,将自己的容貌糟蹋的很彻底,半点不心疼,只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过于机灵,藏着千种万种故事,散漫随性,大写的不靠谱。
容宁刚进殿,就拐了弯,去摸这月新贡的梅瓶。
“大姐,王在这里。”胡乐扯了扯她的衣裳。
容宁取出一支笔,展开她的小册子,头也不抬道:“等等,来灵感了!待我写完花色……这瓶子着实不错,下次写宫廷戏,就有得描述了。”
她写完,才将纸笔揣回去,过来见明珠。
“珠子,这事赖我,也真不赖我!”容宁一屁股坐下后,大大咧咧道。
明珠:“前因后果我都听容婴说过了,要紧的是如何补救。你对这里最是熟悉,我想听听你的计划。”
容宁说:“我哪里有什么计划,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她掏出笔,翘着二郎腿,一边写一边说道:“那岁星天君是个喜欢美人的,要怪就怪他自己当初允诺人家时,忘记给人家一副绝世美貌,下界后自己动不了心,能怪谁去?他要是真心实意想给人家一世姻缘,必然是要用心的,用心的话,我就是掉十面镜子,让他看上百个美人,他也不会被美貌迷了眼睛,冲动抢人,辜负恩人。”
胡乐好奇:“大姐,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断袖之爱,新本子,你要不要看?”容宁调戏完幺妹,又道,“其实摄政王和觉然这事好办,是摄政王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觉然好端端的,尾巴都吓直了,又怎会被他给强掰弯?”
明珠道:“说说灵犀吧,什么话本子,能让她如此沉迷?”
容宁弹了弹身上的灰,开心道:“那自然是我写的话本子!而且啊,我写了九本,她看了九本,巧了,正是她与觉然历劫九世的故事。说来说去,灵犀心中最爱的,还是觉然,看个书爱上的,也是觉然。”
明珠想了一想,嘴角有了笑意。
“倒也不是很难办。”她说,“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