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府以后的月蓉自然又是发病、吃药这样一个过程。好在之前吃了太医院院首大人开的药方,她的头疾确实有了非常明显的好转。 任平生这边呢,刚从宫里回了府,茶还没喝到两口,就看到下人慌慌张张地将月蓉送了回来。细问之下,竟然是刘燕灵闯了祸。 对于这个无法无天的表妹,他除了头痛也别无他法。好在施太医的药这些日子一直吃着。月蓉虽说是情绪激动,但好在也无大恙。只是这么一折腾,家里上上下下知道这事以后,对端木晨更是讳莫如深。 到了晚间,月蓉病好多了,任平生这边因着月蓉回来,已是疲于奔命,周旋其中。为着她的病,他也一直隐忍不发。可三番五次,总因着之前的事不依不饶……想着那个早就被他丢弃在小院中,吞下一整瓶的堕胎药的女人……他对月蓉的忍耐已有些到了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地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人都是得陇望蜀。如今家人团聚,本是应该和睦温馨。可这些日子,他除了心力交瘁,心里也总觉得空落落的。此前的一切,他都可以强忍着告诉自己是端木晨一再地挑衅了他的底线。可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还有离开了端木晨以后,越来越沉重的负担感,已让他这位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开始越来越多地怀念有她的时候,相伴一起时宁静。 到了夜间,他看到月蓉已好些了,不等她说什么,便主动开口道:“我知你回来以后,因着我与端木大夫的事弄得身子也不爽利。若是总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话弄得我们生伤了感情,不若我就同你说一说,也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任平生因着一直以来对月蓉母子的歉疚,还有她激不得、怒不得的病情,对她一直呵护备致,不敢有半句重话,半点怠慢。如今被这纠缠不清的事总弄得他烦不胜烦,纵是内疚如他,也是按捺不住汹涌的火气了。 待到月蓉那边怯怯地“嗯”了一声之后。他便说道:“端木大夫于我们任家、于南疆百姓乃至军中将士都有再造之恩。多的我不便多言,单是南疆那一场瘟疫,我就差点死在榕方城!” 他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把冲口而出的真话又咽了下去道:“她先前住的地方被飓风毁掉了,救命之大恩,我接她入府小住几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如今刚回来,莫要再去听那些后宅里的妇人闲言碎语,受她们的挑唆!你莫忘了你是任府的将军夫人,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拿出来给他们看。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而我任氏一族只娶一个妻,所以,那些争风吃醋、善妒之习气,还是莫要向这京中的妇人们学习。” 他顿了顿又道:“灵儿一个女孩子私逃到南疆,她怀的什么心思你竟然想不到?我将她送走不也是顾念着她的闺誉,你竟会听她颠倒是非?我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看,你且歇上两日,等你身子没大恙了,我们便请旨一同回去吧。这京中是非多,不是你能呆得习惯的地方。” 月蓉是个传统的女子,若是任平生要打破家规纳了端木晨,她也是不敢有二话。她气的恼的,不高兴的无非是他瞒着她。对她一边说着愧疚思念的话,其实另一边却同另一个女人恩爱着。她一生一世,只得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心里终究念着的却是另一人,哪怕他不得已疏远了她,心里爱的却还是她,自己受这些年的苦,得到的也不过是个名份而已,她心中如何不酸楚?如何不争风吃醋? 任平生是她的天,她的一切。任平生火了,自她回来以后第一次火了,还给她扣了个“善妒”的帽子。她也一下子噤了声,心里揪得发疼,眼泪噙在眼眶里久久不敢落下,只得抓着被角长久地沉默,不敢再抓着他问这问哪。 任平生见她不语,沉默了片刻,嘱咐她早些休息,推门而出,晚间,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知道这一切竟是这样的结果。刘燕灵到底是忠是奸?端木晨住在府里究竟同他如何?如今回去,二人是否再前缘? …… 她不想回南疆……却又……不得不回。 出了门的任平生把宋磊叫到跟前:“你先回南疆,想办法让她离开那儿,过几日,我同夫人一起回去,回去的时候,我,不要,再见到她。”嘴里吐出来的最后这几个字,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很是艰难,却又铿锵。 宋磊震惊。他知道将军口里说的“她”是谁。 这些日子,他时常见将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晚很晚……夫人催他休息,他也总说自己还有事。许多个晚上,书房的灯都没有灭过。而他作为一个侍卫,哪里会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需要将军彻夜不眠去做的。他在想什么,逃避些什么,宋磊其实都知道。 跟了将军快二十年了,他知道将军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其实就是和端木姑娘在一起的时候。虽说那时候总是指示他做一些老妈子干的活儿,总是让他突兀地出现在他们二人周围,亲眼见到他们秀恩爱,自己却思念白芍而不得相见,心里泛酸。但那时的将军才是鲜活的,是快乐的。 可如今……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将军……属下斗胆问一句,为何……非要让姑娘离开……”宋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站了好久好久……久到宁磊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留下一句:“圣命不可违。”而后转身进屋,阖上了书房的门。 宋磊听了,长叹一声,深知若此命是上面那位的意思,那只得如此,不可违背。 第二日一早,宋磊辞了任平生,快马加鞭,先往潮方城赶。 一路上,他都在拼命地想措词,他不知道当他再次见到姑娘,她会是什么模样,他又该怎样开口,让她弃了医馆狼狈离开。直到他风尘仆仆地把马栓在仁心堂门口,抬头看了那块将军亲自手书的牌匾时,他都觉得这一切,太像是个残酷的梦。 他的回来,使已归于平静的仁心堂荡起涟漪。 “还有脸来!!!”最先冲出来对他挥出拳脚的是那个鲁莽冲动的白芷。她心里的那一股怒火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消磨而过……她永远忘不了赶着回来的自己推开门时,闻到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那床沉甸甸的,浸满了姑娘鲜血的被子…… 白芷话不多说,飞身上前对着宋磊便频频出招。宋磊的功夫自然远在白芷之上,对于她凌厉的攻势只好一直闪躲。 “你来干什么?你们一来,就没好事!姑且念着昨日的情份,快走吧。”白芷虽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也还是步步紧逼地将宋磊往院外引。 “我只是来看看姑娘可还好。”宋磊心中有愧,对于白芷的一席话,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得很。若是你不来,更好!你那主子呢?又让你来干什么?!”二人在小小的院子里辗转腾挪,他步步退让,白芷步步归逼。而向来喜欢跟在他身后讨好着他的敏哥儿,如今也抿嘴立在一旁,看着二人打斗,也不再多说一句。 素来伶牙俐齿的白芍如今见了心上人,也狠下心别过脸去,红了眼眶。 打斗声终还是惊动了屋里的那个人。当端木晨拉开门走出来阻止他们二人时,宋磊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披着一件风毛晨褛的女子时,自己都惊呆了……这,这还是那个鲜亮明艳充满活力的端木大夫吗? 葱绿色斗篷内裹住的身体那么瘦,那么瘦,那么瘦……瘦得好像若是力气大一点,就可以将她拦腰折断一般。那张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已只剩嶙峋的颌面。瘦削的一张小脸上,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大得有些突兀,有些让人不忍与她对视。已变得尖削的下巴、还有单薄的身量……立在早春二月的晨风中,除些让宋磊晃了眼,差点认不出来。 “白芷,快住手!大清早的,来者是客。”端木晨一出声,白芷自然是停了手,却还是狠狠地瞪着宋磊,一脸的警惕和防备。 “见过姑娘。姑娘……还好吗?” “谢过宋侍卫了,挺好的。”端木晨微笑着应答着,一旁的几个人紧张得手脚都抓紧了。生怕宋磊一来,提到那个人之后姑娘受不得刺激,想起那些伤心事。 “白芍,先请宋侍卫去前厅喝茶,昨儿个不是还做了红豆糕么?你去招呼一下,我随后便来。”她招呼了白芷帮她更衣,白芍便引着宋磊去喝茶了。 “姑娘,我若是你,有些人能不见就别见了。”白芷一边为她梳洗更衣,一边粗声粗气道。 “没什么,无事的。人家大老远来,有何不能见。”端木晨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些日子里大家都闭而不谈那个人,谁也不知道这会子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头的白芍和宋磊也诉起相思之苦。二人再次相见,除了思念,中间毕竟是隔了这么些糟心的事,自然也小声地说起他们各自挂心的二位,分开以后发生的事。 “姑娘如今怎的这样瘦弱?身子可还好?”宋磊一想到端木晨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还是极不好受。 “好什么呀,横竖是捡了条命回来,还有口气吊着罢了。”白芍一说起自家姑娘,泪水自然是哗哗往下掉。那个凶险的晚上,连支老山参都差点没能给姑娘寻到,一想起姑娘差点熬不过,她就后怕得紧。 “唉……”宋磊连连叹气。 “你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看姑娘么?将军他……还是放不下姑娘的,是不是?” “将军自是放不下的。你们也莫怪他……” “不怪?!若不是他,姑娘何至于此!将军……他……也回来了?那个女人呢?也都回来了?”宋磊是最清楚里面细节的人,如今他回来,白芍自是会事无具细地盘问他。 他除了实在说不出口今日来此的目的是要让她们再次离开之外,别的,倒是一五一十地说给白芍听了。白芍听到他说起将军这些日子也是彻底难眠,独自一人时也长吁短叹,心中除了怨恨,也是无奈。 不多时,端木晨到了。其余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一路奔波,宋侍卫辛苦了。” “倒是姑娘多日不见,清减了许多,要保重身体啊!” “谢宋侍卫挂怀了。我也不说那些客套的话了,看宋侍卫风尘仆仆,像是到了潮方城就来了我这处,若是有话,尽请告知罢。”端木晨的目光平和而无波澜。而宋磊见她仍是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更是不好过。 “嗯……此前不知姑娘身子如此弱,不如……不如等晚一些再说吧。” “他……回来了么?”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先回来的,将军一家随后,估摸着还要好几日才能到。” “嗯,他这次又要我做什么?宋侍卫不必为难,尽管说吧,我都受得住。” “将军说……说,近日他们回来,姑娘眼不见心不烦,不如……不如回普澳岛上去住些时日……也好休养一下身子。”宋磊越说越小声,这活儿落在他头上,着实让他比阵杀敌还觉得难办。 端木晨听罢,面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思忖了一会儿她道:“他们还有几日会到?” 宋磊不想这么轻松便说动了她离开。抬头直视着她依旧显得平静的神色道:“至多十日吧。回程路上想必不会耽搁太多时日。” “嗯,我知道了。十日之内,我自会离开此处。你让他放心。” “姑娘……”宋磊还想说些什么。可端木晨打断了他的话:“不说这些了,你也是好久没见着白芍了,我今日还有病人候着呢。” “姑娘……你,难道,就不怨么?”宋磊终是问了出来。 端木晨停了脚步,回头一笑:“他亦不是他,我何苦要怨?” “什么?”宋磊不解。 “他不是且行,只是长得一样罢了,且行舍不得这样对我的……”她说得云淡风轻,转身便走出去时,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留下宋磊一个大男人,为了她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而泪崩,伤感得不能自抑。他此时也终于感觉到白芍同他提到的,姑娘如今脑子似乎不太清醒的事实。 “唉……”他长叹息想到,这样也好。至少她听到将军要她再次离开,不那么难受。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