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答应帮忙(1 / 1)双珠玳瑁簪首页

顾维驹虽然厌恶她,却也不愿落个苛待亲母的名声,便看了看琥珀。琥珀会意,便自去端了茶点来,一盏玫瑰泼卤胡桃红枣茶,并一碟子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顾维驹一看就知道是大厨房送来的点心。大厨房的钱嬷嬷红案是一把好手,白案始终就差一点,尤其小案上,差强人意。顾维驹嫌她做的点心太过油腻,况且她按着太夫人的口味,略偏甜了。因而她倒是日日都送点心来,顾维驹却很少吃。    不过这倒合了顾母的口味,她年纪大了,口重,里头的玫瑰馅儿是拿蜂蜜腌的,还杂了细碎的榛仁、松子、胡桃、芝麻等干果,吃起来香甜极了。尽管皮是玉米面的,可霍府用的玉米面,都是自家庄子上送来的,磨面时用的就是好玉米。大厨房在用之前,还要再三筛过,极细极细了,还混了精面,跟外头那些粗糙的再不相同。    顾母几口下去了,还没吃出来是什么做的,只道:“大囡,你这里点心真是极好。这面吃着有些玉米的味道,可再不能是玉米面的。难道他们是把玉米汁子揉进去做的?可如今这时节,哪里有新鲜玉米来的。”    顾维驹吃也没吃一口,哪里知道。倒是珍珠吃了两个,笑着答道:“好教老太太知晓,这确实是玉米面。只是和面前,先用极细的筛子筛了三五道,再混上精面,方才能用。”    “乖乖,”顾母啧啧叹道,“不过一个点心,也这般奢费。这玉米面贱价货,你们却拿它混着精面使,真是……”    正好外头来报说小霍管家来了。顾维驹便打断了她的话:“您若是吃着好,让珍珠再裝一匣子带回去。这东西经搁,冷热都能吃,若想吃热的,上蒸笼一蒸也就得了。”    正说着,小霍管家就进来了,因他一家都是积年的老人了,因此也不拘内外,顾维驹也没叫隔屏风。小霍管家进来看见顾母,先端端正正给顾母行了个礼,这才向顾维驹请安。也有许多年都没人向顾母请安行礼了,这下倒把她当同知夫人的那几缕幽深记忆勾起来了,也像模像样的受了礼,问了好,叫了起。    小霍管家戴顶大红毡笠,穿件青绸贴里,红绸罩甲,露出鸦青缎子满池娇护膝,清水布净袜,玄色缎子鞋。    顾母一看,霍家下人都穿的这样体面,愈发想着自己几个儿子可怜,终究忍不住,开口就道:“这都入夏的天了,你怎地还戴毡笠?你这人这样奇怪。”    小霍管家那样精明的一个人,一下子都被问楞了,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好教老太太知晓,小的幼时落水,落下了头疼的老毛病,吹不得风。近日天气虽暖和了,风却大,故此小的只得戴着毡笠。”    顾维驹不想顾母再缠问,赶忙开口:“小霍管家多多注意身子。今日请你来原也没有要紧事,只是有些采买上的疑问,底下人说不清楚,故此请你来问问。”    “太太请问。”    “我想知道,咱们府中都用什么样的蜡烛,什么样的灯油?可都是一起采买的?价钱几何?”    “回太太的话,”小霍管家不假思索地答道,“咱们府中蜡烛、灯油倶是一齐采买。东麟院、南山院及西岭院您和皓哥儿处,用的倶是桕皮蜡烛,二十四文一对,灯油是桕仁水油,二钱银子一斤;三位姐儿用的蓖麻子油制的蜡烛,十八文一对,灯油用的芸薹油,一钱五分银子一斤;府中其他各处,用的倶是普通蜡烛,五分银子一斤,点灯用豆油,四分银子一斤。”    “桕皮蜡烛和蓖麻蜡烛,又有甚区别?”    “若说明暗,那倒是相差仿佛。不过桕烛烧得时间长,通宵甚坚。”    “我适才听说,苏子油也是好用的?”    “是,苏子油点灯亦甚明,几与芸薹油无差。”    “苏子油价几何?与桕仁子油比如何?”    “因府中向例不曾备苏子油,小的此时亦不知其价,不过想来应与芸薹油相差无几。此二者与桕仁子油比,是略差些。”    “那劳烦小霍管家,安排下去,往后按月往我娘家送蓖麻蜡烛和桕仁子油。把大姐儿用的灯油也换成桕仁子油,她如今也进学呢。还有我幼弟维骃也是,他常熬夜读书,用那些不好的,我怕他日后伤了眼睛。账就从我这里走,不走官中。”因府中几位主子都有自己的私账,太夫人有,霍阆风有,顾维驹自然也有,只是官中一应供给已经足够,这倒是她正儿八经第一次让人走自己的私账。    小霍管家应了,顾维驹又问他家中长辈可好,云云。说了三五句话,珍珠便拿了装银票的木匣子来,又提了一个四层的食盒出来。    顾维驹便道:“这是二十两银票,便先用着。这一项虽统算在我的私账里,但还是单独列个账本出来。几时不够了,你再着人进来拿便是了。”    小霍管家应了是,接了木匣子,放进袖筒里。    珍珠又递了食盒过去,还道:“这食盒里头,一层是椒盐果仁馅饼,今日厨下刚做的,您拿回去吃。下头一层夹沙团子是给霍大管家的,听说他老人家爱吃,不过糯米不宜克化,别多吃。再下头的芥辣、蒜梅和酱姜给霍二管家还有霍三叔,这是咱们自己腌的,别嫌弃。最下面一层的香药木瓜、砌香樱桃和紫苏梅子是咱们太太平日里吃着好的,拿回去给霍大娘、您几位婶婶和您姑姑尝尝。都是些小东西,就是咱们太太一点心意。”珍珠跟琥珀要好,如今学着琥珀,待人接物、说话做事越发有一套了。    小霍管家忙躬身谢了,便退了出去。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明显透着亲近和了解,这位太太,出身虽差,做事却漂亮。小霍管家一面想着,一面微微笑着,缓步出了西岭院。    这厢顾老太太却不干了,顾维驹包圆了顾维骃的灯油蜡烛,她才略略高兴些,却见顾维驹把银票给了个外人,显见得是不信任自己,心里头正来气,顾维驹又送了那样一大堆好东西给一个下人!自己这个正经娘亲,每次上门像是来要饭的,霍府一个下人她倒是抬举!怎地不抬举抬举自己亲娘和亲弟弟!    但她到底忍了忍,到小霍管家一出门,便嚷了起来:“大囡,你这是怎么个意思,买蜡烛灯油,银票不给你亲娘,倒给个外人?他说是几文就是几文,他要是骗你呢?还给他那般好东西,他一个下人,倒要你这个正经太太去讨好!”    顾维驹懒得理她,反问道:“您今儿来还有事吗,若无事您便在这小花厅里坐坐,我让底下人端些吃喝的上来,您也别到处跑,待维驹下了学您与他一道回去。我却还要忙,这一上午了,什么事也没办成,太夫人还等着我去管家理事呢。”    “你一日不理事,这家就要垮了乱了不成?”顾母生气地问道。    “若您真有事,且愿意好好说话,那我自然有时间听,”顾维驹冷静地说,“如若不然,我倒不如去管家理事。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不做完,明天又要堆起许多来了。”    “是是是,您是太太,”顾母撇撇嘴,“您贵人事忙。我们这些叫花子,原不配霍孺人亲自招待。”    顾维驹懒得废话,一言不发,起身就走。顾母见状,知道顾维驹是铁了心不想听自己发牢骚,忙一把拉住她道:“大囡如今怎地这样大脾气,对着你亲娘也是如此。难不成你对着女婿、对着太夫人也是如此?”    顾维驹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旁人自会与我好好说话,我为何要同人发脾气。”    “行行行,”顾母放软了语气和身段,“就算你娘说错了,难道你就非要这般甩脸子给我瞧?教别人看了,还不是说你脾气不好嘛。”    “我脾气好不好,原也用不着别人说,”顾维驹坐回了椅子上,喝口冷茶,压压心里的火气,“您有事便快说吧。”    “唉,还不是你那几个弟弟,”顾母一边试探着说,一边看着顾维驹的脸色,“维骃在那绸缎庄里,实在是太苦了,每日从早到晚,总有做不完的事,月钱才八百文。这喝水倒是够了,吃饭哪里够。可咱们一家都无甚进项,我做那些零碎功夫,也不是时时都有。维骆要给师傅送礼,维骃要买书本纸笔,实是过得艰难。大囡,你便帮补些吧。你给维骃买油灯蜡烛都舍得花二十两,何况是给你几个弟弟吃饭呢。”    顾维驹心里暗道,帮补顾维骃她自然愿意,帮补另外几个,呵呵,真当她是冤大头了。因此便道:“娘说这话我就不懂了,往常送回去那些东西,竟然全花销光了不成?”    “那倒是也没有,”顾母道,“只是如今家中没个正经进项,坐吃山也空,我这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总是慌得很。在乡下时,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为了上京,也都卖了。如今家无恒产,何以为继啊!”    “您总说维骃读书花销大,”顾维驹又问道,“维骃是廪生,按例每月均有食廪,月米一石,每岁十二石,亦可折成银两,每石折银五钱,每岁折银六两。每季膳银五钱,年支二两,加起来每年八两银子。您今早还说,咱们家里花销,一年不过三五两就够了。”    “嘁,”顾母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才考中几年,领了多大点银子。再说咱们来了金陵之后,赁屋就花了不少,余下花销就更不消说了。”    自打霍阆风好好给顾维驹上了“国朝以孝治天下”的课之后,顾维驹就打消了彻底摆脱顾家人的侥幸心理,顾母活着一天,她就得照管他们一天。想通了这点,今早她才再三强行压下对顾家人的厌恶,拿出解决棘手工作的态度,认真考虑如何安置顾家人。    此刻顾母说的也是实情,现代时,她曾看过一句话说,长安居,大不易。这金陵居,同样不易。就是到了现代,想在首都立足,也不易啊!往日他们一家在乡下,好歹有点地,乡下开销也低。如今花销大、进项少,又身无恒产,难怪顾家脸面都不要——穷得快饿死了,尊严能当饭吃不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给他们钱,不如想办法帮他们谋个营生。他们自己能立得起来了,也少来烦她。再熬几年,顾维骃要是有出息,中个举做个官什么的,她也就算解脱了。若是顾维骃没有做官的命,待他学问扎实些了,她自然也能帮他开个馆,做个教书先生,也能安身。    想通此节,她好像有了点大致的思路:霍家这么有钱,总需要人干活,关键的、技术含量高的职位不行,简单轻省、能让人混口饭吃不饿死的职位总有吧,若是和霍阆风商量,不晓得能不能安排顾家另外两兄弟去铺子或庄子里干活。且不说给他们多少优待,若真能跟着学到点本事也不错。就算学不到,那至少也有人看着他们,省得他们三天两头撺掇顾母来闹。况且钱不能一次给多,省得他们挥霍或学坏,可是若每月不多不少给点零花钱,这于她也不是难事,旁人也再挑不出她错来——她可是照顾了娘家兄弟们的。    既想好了,她便看了看顾母,一张老脸上满是渴求,又有贪婪,又有胆怯,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不知为何,顾维驹看了竟然感到有些心酸。因此倒是也不冷嘲热讽了,而是好好说道:“维骐确实也不能一辈子在旁人的绸缎庄里蹉跎,维骆也几次三番说他不爱做木匠活,您年纪大了,缝补浆洗的活儿,也做不动几年,弟弟们也都还要娶妻生子。我知道您操心什么,担忧什么。只要不同我嚷嚷,不一开口就要几千两银子,我岂有个不肯帮扶娘家的道理。如今我过得好了一分,也恨不得你们更好上三分。大家都过得好了,顾家兴旺发达了,我也有娘家可以倚靠,于我有什么不好。只是您总把我说成那没良心的小人,我不爱听。”    “是是是,”顾母恐怕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女儿说教,也是头一次在女儿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去都是娘不好,不应该说那些不好听的。你既然不耐烦听,往后娘不说就是了。不过你可真要帮帮你弟弟们,维骃你都照顾了,别偏心,维骐和维骆,你也管管。”    顾维驹点点头:“我自然有打算,只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也还得等我家老爷回来,再与他商量商量。总之我不会丢开手,您知道这个就是了。”    “行行行,”顾母听到顾维驹肯出钱出力,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囡你说什么,娘都听你的,只要你肯帮扶你弟弟们,叫娘做什么都成。”    听着这些慈母心肠的话,顾维驹又感到一阵心酸,比之前那一点点不知强烈多少倍的心酸:为了可怜的、逝去的原主。她母亲,是个好母亲,只可惜不是对她,恰恰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对她的三个弟弟罢了。    念及此,顾维驹又对顾母这样的人生出了无比的厌恶,站起来便道:“我真要去忙了,您在这里坐着,自会有人照顾您。待维骃下了学,便他一道回去吧。我就不送了。”说罢看也不想看顾母,就自走了。    顾母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况且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不去纠缠,只追着说了句:“你给那管家的好东西,也给我一盒带回去,给你弟弟们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