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五章 名动京城起波澜(1 / 1)伽蓝雨首页

第三十五章 名动京城起波澜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惬意地睡上一觉了。韦孝宽在行府中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醒来,外面是一片清风送爽的好天气,屋子里暖暖的,不远处的地上还摆放着昨日狂欢留下的美酒佳肴,窗户大开着,外面也是一片静谧,看来整座城市都还在疲累中沉睡,终于摆脱了旷日持久胶着艰巨的战事,所有人都卸了精神,一觉不醒。  韦孝宽怔忡了片刻才坐起身来,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该做些什么。他下意识地回头,才发现身旁枕榻上空空如也,他愣了愣神,一个蹦子跳起来冲到外面,只见门外的士兵还尽忠职守在站岗,他也顾不得自己亵衣亵裤的不雅形象,揪着士兵便问:“军师呢?”  这士兵正是当日拦着宋怀信不让他出门的人,名叫徐慎,很是忠厚耿直,他不知道宋怀信的真实身份,却也没有计较他把自己打晕仍在一边的事情。此刻他看到大将军心急火燎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抱拳道:“属下不知,昨夜回来就没有见到李军师。”  韦孝宽一怔,心中惶然。他努力回想昨日的情形,那时候刚刚打了胜仗,所有人的激动之情都溢于言表,玉壁城上下沸腾不已,将城中所有的酒肉吃食都拿出来庆贺。他也卸下了重重的心防,跟将士们举杯相照。他原本酒量奇大,但在这种绝处逢生的境遇中心潮难平,酒过数巡就已微醺,再几杯下肚就人事不知了。自己怎么回寝室的都不知道,哪还管得了宋怀信在哪?  可他现在是朝廷钦犯,一旦被宇文泰抓住,后果不堪设想,韦孝宽越想越急,匆匆回房套了一件罩袍就往外走,徐慎见状追问道:“将军何去?”  韦孝宽边走边整理衣衫道:“找人!”  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力量太渺小,不如发动行府中的士兵,想着便又走回来,盯着徐慎道:“去把府上所有男子召集过来,我有事要说。”  徐慎领命离开,韦孝宽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此时却觉得天气转凉,都有些瑟瑟发抖了。  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煎熬着,却见宋怀信一个人慢慢悠悠走了回来,披风不见了,只剩一件素白衬衣,底下一条缀满泥水的裤子,一双军靴被拎在手中,脚上也全是泥。  韦孝宽长吁一声,上前捶了他两拳道:“跑哪去啦?急死哥哥我!”  宋怀信愣了一下,没想到韦孝宽这般担心,不由得憨憨一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儿一代英豪,谁能奈我何?”  韦孝宽懒得理他插科打诨,不由分说把他抓回屋子,又遣散已经集结起来的行府男子,把几道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搞得室内昏暗无比,这才回过身来问他:“你可知自己什么身份?还敢到处乱跑?”  宋怀信无奈地笑笑,知道他用心良苦,便弱弱解释道:“酒劲太大反而睡不着了,就出去走走,正好看到城中有见缝插针的田地,我就好奇这种环境能种植些什么,确保全城人民在被外界隔绝的情况下数月不断炊,正好碰上一位老农,便坐下来跟他聊天,还下田去看了看。这一聊时间就过的快了,等我上来就大亮了。”  韦孝宽又生气又想笑,便冷着声音道:“问出个所以然了吗?”  宋怀信道:“二哥你还真别小瞧农民的智慧,玉璧地处关西,天干物燥,缺水风大,原本不利于农业种植,但他们因地制宜,就着三河地势加强灌溉,又有城墙防风固土,生生种出了高产的粮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他们不辞辛劳,利用了城中所有缝隙土地,这样几代之后甚至改善了当地的气候环境,形成了气温适中、土地肥沃、雨水增多的形势。”  听宋怀信分析得头头是道,韦孝宽也不觉遗忘了刚刚百爪挠心般的焦虑,点头赞许道:“真有你小子的,不仅是个军事人才,都快成种粮高手了。”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外面有人来报。韦孝宽听是自己的副将高远,便没太警醒,让他进来。  高远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兵,韦孝宽看着面熟,是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士兵,叫不上名字。只见那人进来后手脚麻利地收拾掉狼藉杯盘和残羹冷炙便默默退下去了。  他原想让宋怀信到内室回避一下,却又想昨日他一箭成名,现在谁都知道自己身边跟着个智勇双全的军师,何况高远已经进屋站定,便没再多想。  高远上前一步抱拳道:“秉将军,今日是否可写捷报传与京城?”  韦孝宽沉了片刻道:“先拟一份出来吧,你去打探一下高欢动向,确定他不会卷土重来再来报我,到时再传捷报不迟。”  “遵命。”  高远退下关好房门,屋内又重新暗了下来。韦孝宽转身对宋怀信道:“三弟你走吧,已不可久留了。”  宋怀信抬头看着这个关西大汉,借着昏暗的光线发现他已经微红了眼眶,不由得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若非洛阳有人牵挂,我便是死也不回去了。”  “这是什么话!”韦孝宽呵斥道,却已憋不住眼泪转身背对着他,良久才说,“纵然君君臣臣,可宇文如何比得上你?好好活着我就安心,不能白白牺牲性命,枉叫弟妹断肠啊!”  宋怀信听得难受,哽咽道:“再让我陪你等一天吧,收到高欢的消息我就走。”  “也好,昨日举兵同庆,疏忽了你。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好好畅饮,不醉不休!”    这两日白青慈一直觉得不踏实,也许是冬风渐起,天气愈凉,带给人一种落寞寂寥的心境,也许是许久没有收到宋怀信或行远的消息,心中总是不安,又或许只是在这纷乱的战争年代,谁都无法安稳度日。  这天她一个人来到合欢树下闲坐,已入初冬,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松软的树叶,还不时有叶子簌簌落下,仿佛喜雨。抬起头来,却发现广如华盖的合欢树已经入定,光秃秃的就要冬眠了。  她轻叹一声,将凌乱的心事赶出脑海,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打开随身的书,想找个清净。可还没看两眼就觉得身边有人,她抬起头来,发现正是文寂。  “师太……”白青慈说着起身给她让座,却见文寂笑着将她拉回身边,两个人坐在一处。  “妹妹可有心事?不妨的话跟我说说吧。”  白青慈一滞,想着自己刚刚苦恼忧郁的表情可能太过明显,但又不知能不能对她毫无保留,一时有些踟蹰。  见她犹豫,文寂也不生气,目及远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认识他的时候不过及笄之年,说来真是幸运,虽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但我们原本就心属彼此,所以婚后的生活简单快乐,我一直都感谢上苍能给我这样快意的人生。只是后来他的官越来越大,就渐渐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得不偿失,到最后连我的性命都赔进去了……”  白青慈听得心惊,原来文寂所谓的“其实我早不算个存在的人了”果有其事,还同他的丈夫息息相关!  “我那时候想,若我的性命真这么重要,能保其他人平安,那我也死而无憾。走的那一天他来送我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我抱着他,希望他舍有所得,能为更多人谋取幸福。”  “那,那后来呢……?”白青慈有些口干舌燥。  文寂粲然一笑,说不上高兴还是无奈。  “我出阁前家中曾有个情同姐妹的婢女,她不忍我就这样故去,所以拼了性命救我出来,又防止我被人找到,才辗转将我送来此处。”  白青慈听着她将如此惊心动魄的人生际遇娓娓道来,不由得心生敬佩,自己原不欲打探别人的隐私,但见文寂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也没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便说道:“敢问姐姐,你们……你们可有子嗣?”  说到孩子,文寂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破绽,她忍着嘴角的颤动点点头道:“只可惜世事无常,我还未到不惑之年,却经历了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所以自己的生死也看的淡了……”她说着不露痕迹地擦擦眼角,抿了抿嘴又道,“我既已入佛门,这些红尘亲属便都随风去了,现在能留在心中的除了救命恩人之外,也就是你了……”  白青慈一愣,但见她言之凿凿又不像搪塞,自己与她萍水相逢在这乱世之中,虽然同病相怜,但免不得藏着掖着不敢将身世公开,自己何德何能让她这般偏心?莫不是她有所请求才言语相亲?  文寂却仍是那般淡然地坐着,也不看她,也不理会她阴晴不定的脸和五味翻搅的心思,似乎不指望她有所回应。白青慈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轻声道:“姐姐经历了这么多沉重的往事,现在能有这种广阔的胸襟,真让小妹敬佩。”  文寂听她敷衍,也不生气,笑了笑说:“前些日子听师太说来年开春在长秋寺有庆典活动,这节日因战乱废止好些年了,明年才又重新举办,妹妹可有兴趣陪我去看看?”  白青慈默然,自己的生活也同这世道一般动荡不安,莫说是来年开春,就是明天都不确定在哪,若是今日有人来报需要换地方那自己就得毫不犹豫地离开,又怎么答应文寂跟她去过什么不知所云的节日呢?  做不到的承诺不如不说。  思绪及此,她对文寂说道:“劳烦姐姐为了让我开怀与我约定时日去散心,只是……我现在也身不由已,若是答应了却爽约,岂不白白惹人烦恼?所以还望姐姐见谅,若我还能在此待到那日,便一定同姐姐去长秋寺可好?”  文寂见她回得得体,不免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当你答应了,等到明年四月初四,我就在这合欢树下等你。”  说罢她不再逗留,起身离开。白青慈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福,如果能等到远方的人归来,那此生别无所求了。    韦孝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给惊醒的,但多年来行进沙场练就了他动若脱兔的特质,既然醒了就肯定有事。  他一骨碌起身,发现宋怀信又不见了。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次次在床上等自己醒来,但韦孝宽就是觉得不踏实,随手披了一件外套出去,却发现徐慎竟也不在门口,他脑袋“嗡”地一下,不管不顾地光着脚四处找人,哪在意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会不会被冻伤,一直转到厨房才发现有几个人正在做饭。  “门口守卫呢?军师呢?!”  几个仆役被他一声虎吼吓得激灵,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个年长的胆子大些,颤颤巍巍走出来向他行礼道:“回将军,小的们一直在厨房准备膳食,没出去过。”  “那院子里的人都哪去了?”韦孝宽暴喝一声。  众人被他吓得纷纷跪地,他知道自己盲目撒火,但宋怀信的安危更加紧要,不由得又加重了语气:“人都哪去了!”  正吼着,却听外面传来声音,韦孝宽奔出去,见到正是自己院中的防护,领头的是副将郁准。他不由分说抓住郁准就问:“你们去哪儿了!”  郁准少见大将军急火攻心怒目圆睁的样子,不由一愣,忙抱拳道:“回将军,属下带着兄弟们在城中进行例行巡逻刚刚回来,不知将军有何要事要吩咐?”  韦孝宽一愣,只道自己关心则乱,早就将战后自己吩咐下去的每日三次巡检抛诸脑后,此刻正对时间,他不由得略略放心,又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着实过分,这才摆摆手道:“清点一下人数,赶紧复我。”  说完他就回了屋子,这才觉得脚底透心得寒凉。  片刻之后郁准前来复命。  “禀将军,行府□□士兵仆众三十五人,现在院中二十九人,四人外出抬水,两人缺位。”  韦孝宽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有人不在,便问:“门口的徐慎,你们带他出去了吗?”  郁准回道:“徐慎只管守卫行府,我们是不会带他出去的。”  韦孝宽沉道:“他是个不会拐弯的直筒子,上次让军师打了都不放人,现在能去哪呢?”他自己嘀咕着又觉得恐慌起来,忙命令道,“快差人去找徐慎,去找军师!”  “是!”  郁准见韦孝宽提到军师就知道他为何如此惊慌了。这个甚至没有在众人面前被介绍的军师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利刃,是大将军牵肠挂肚的座上嘉宾,他们谁都不会掉以轻心。此时听到将军说军师又不见了,他赶忙召集了行府中所有的士兵出去寻找。  玉壁城原本不大,何况他们刚刚检查回来,所以出去再走一圈也不过几分钟的事,但并未发现可疑的事情,也没找到这两个不见了的人,郁准便赶紧回去复命,禀告韦孝宽这一情况。  韦孝宽听后才觉得事情严重,问郁准道:“另一个失踪的人是谁?”  “是府上的小将,韩肃。”  “韩肃?”韦孝宽听着耳生,也对不上号,“干什么的?我怎么没印象?”  “负责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是这次调守玉璧才派过来的。”  韦孝宽脑海中闪过不易觉察的一幕幕画面,自己连日来殚精竭虑不眠不休,除了战场上的事哪还有精力顾得上身边的人,但离自己最近的手下自己却没有在意,如果有谁被人授意……  他如被人兜头一盆冰水浇下,从头麻到脚,一时间口干舌燥,指着郁准半天才说出话来。  “快,快……!快把这个人找出来!”  郁准虽不知道其中曲折,但哪里敢怠慢,赶忙跑出去召集所有人手出去找人。韦孝宽也已闲不住,困兽犹斗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实在忍不住站在外面等着,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副将高远先跑过来,只见他神色凝重,竟行跪拜大礼道:“秉将军,在后院井中发现了侍卫徐慎的尸首。”  韦孝宽一滞,整个心脏仿佛被一只铁掌攥紧一般痛到麻木,他急促地喘息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三弟……我三弟呢?”  高远当然不知道大将军的三弟是谁,但很容易联想到可能跟军师有关,于是他赶紧道:“秉将军,只发现了徐慎一个人。”  韦孝宽却想到更可怕的场景,他已然站立不住,被身边的人扶着跌坐在椅子里,一只手颤巍巍指出去道:“再去……再去找!”  这一找人就找到了夜幕四合万家灯火的时候。韦孝宽整整一天不思茶饭不眠不休,眼中充满殷红的血丝。  案几上的烛火劈啪作响,几个得力干将围坐在他身侧,却都凝重着沉默不语。韦孝宽不耐再等,哑着嗓子道:“高远,你给我好好介绍一下韩肃此人。”  高远起身道:“秉将军,韩肃年方弱冠,洛阳人,十四岁从军时入陈让营下。跟随先皇的西进部队来到长安,重新整编进队。他原本是皇城侍卫,这次我们镇守玉璧新派过来服侍您的。另外他还有个亲哥哥叫韩啸,是高欢副将左烈手下的步兵万夫长。”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在座所有人都觉得其中有说不尽的故事。韦孝宽凝眉沉思,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道:“高欢与我部是敌对双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更怕的是宇文丞相的势力,兔死狗烹,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听闻如此,郁准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敢问将军,可否告知李军师与您的关系?这样兄弟们心里有个数,着手的时候就知道轻重了。”  韦孝宽抬眼环视他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现在宋怀信生死未卜,再多隐瞒已经无益。他以沙场之谊做赌,决定说出真相。  “并非本督刻意隐瞒,只是……唉,这位天降神兵的军师是我的异姓兄弟,原本也在朝为官,年少有为。后因得罪权贵远遁江湖。这一次他听闻我以数千人之力镇守玉壁城,便不顾生死前来营救,结果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我担心的是军中有人识出了他的身份,将他供出,这样的话他可就性命不保了……”  在座俱是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的武将,当年“十八将军”的名声响彻华夏,有几人未曾听过?现在他们听韦孝宽这样陈述,有些已经猜出了宋怀信的身份。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大家都兼具欣赏与崇拜之情,同时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也知道他从柔然逃脱后就成了朝廷钦犯,故而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现在众人都有心帮他,这一点倒让韦孝宽喜出望外。  “属下认为,为今之计是先把韩肃找出来,这个人是现在我们掌握的唯一一个不确定因素,与他有关的可能性很大。同时其他人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打听军师的消息,万一有线索咱们也好做准备。”  韦孝宽点点头:“现在束手无策,也只能这样了。这个叛贼熟知咱们的行动计划,算好了日子在回朝之前将李先生掳走,一定是我身边之人。请各位都费心留意,有劳大家了。”说罢韦孝宽颔首行礼。众人哪敢担待,纷纷相扶。  韦孝宽心中忧虑,不由得酸楚难过。他只愿能找到宋怀信的时候,他还是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