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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雪晨说:“这就是你不想再见我的原因?”  凤宜宁前一天准备了很久的话,见到他,就丢去了爪哇国,但她努力东一片、西一片拾掇起来:“她不是所有的原因,但确实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我们的事,我想了很久……”  “有什么变了?”  “没。”  “你不喜欢我了?”  “没有!但是……”  宗雪晨不容她说下去,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凤宜宁察觉他的身体在发抖,她要说的话像伊卡洛斯的翅膀,瞬间在阳光下融化殆尽。她靠在他的肩头,一时间,什么也不去想,只愿时间从此静止。  过了会儿,她问宗雪晨,前天下午为什么没来。宗雪晨说,他被家里人骗去苏州,软禁在他大伯伯家里。不过他爸爸和大哥一走,他就逃了出来。他没钱买火车票,借了大伯伯家的自行车,一路从苏州骑到上海。  他大伯伯家的自行车好久没用了,中途几次掉链子,宗雪晨说起来不由得有些委屈。凤宜宁听得满心怜惜,只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中亲吻,但手指一动,心里就警铃声作。  她说:“你好好听我说,我们的事,我想了很久。我们年龄实在相差太大,勉强在一起,让亲近的人烦恼痛苦,让外边的人嘲笑憎恨,又有什么意思?”她自己没发现,她语调柔和,不像斩断牵绊的利剑,反像助长火势的琼浆。  宗雪晨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只要你喜欢我,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你喜欢我吗?”  凤宜宁不说话。  宗雪晨神色间似掠过一阵忧伤:“你不喜欢我了?”  凤宜宁受不了这个:“我喜欢的!我要是不喜欢,也不会在这里烦恼了。可是……”  “这不就得了?”  “可是,你会被你朋友笑话的。”  “我没有这样无聊的朋友。”  “你家里人呢?”  “他们会慢慢接受的。和你在一起,总好过一辈子一个人过。”  “可是,我身边人不会接受,我也……”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因为他们无处不在。我们不会跑去哪里隐居,可以对他们不闻不问。我们要生活,要在这个现实世界实现理想,有所成就,他们就挡在路当中!”  “那你喜欢我吗?只要你喜欢,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凤宜宁说得舌敝唇焦,依旧脱不出一个循环,她觉得真无话可说了。  两个人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新兵,各占桌子一端,疲乏地沉默着。  宗雪晨忽然又开口:“你刚刚提到‘隐居’……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才不会管那么多?”  ×××  姜胜蓝出了弄堂,到马路边拦车时,又看到了刚才站在梅花树后的男人。  姜胜蓝想了想,朝他走去。男人呆呆的,她走到近前,也没多看她一眼。姜胜蓝侧转遮阳伞,拿伞骨敲了敲他的肩,引他注意:“你好,我是凤宜宁的妈妈,你叫我姜阿姨就好。我没弄错的话,你就是宗时捷吧?”  宗时捷愣了一愣,随即点点头。  姜胜蓝说:“我才回来三天,就在晒台上看到你两次。你什么毛病?”  宗时捷苦笑:“我也不知道,大概真有毛病了,管不住自己的脚。”  姜胜蓝认真看了他一眼,正好一辆出租车路过,她伸手拦下了,问说:“你有时间吗?陪我去一个地方。”  宗时捷挑挑眉,心里觉得好奇,反正无事,就跟她上了车。  姜胜蓝递给司机一个地址。两人各坐在出租一头,一个人想着凤宜宁会怎样绝了宗雪晨的念;一个人想着凤宜宁的妈妈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对女儿的事,不知怎么看。两人谁都没说话。  出租很快停下,姜胜蓝付了钱,当先下车。宗时捷跟着下来,看看周围,他说:“这是哪儿?”  姜胜蓝说:“你别管,紧跟着我,要是待会儿有人对我动手动脚,你就打回去,出了事由我担着。”  宗时捷睁睁眼,姜胜蓝已经一头钻进窄巷。宗时捷确认似的问了一句:“姜阿姨,你是宜宁妈妈对吧?”姜胜蓝讥讽地一笑:“怎么,还怕献错殷勤?”“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就好。”  宗时捷心里想:“宜宁妈妈嘴巴真厉害,不知是谁得罪了她?”  这时,姜胜蓝停下了。她拿出一张纸片,对照了下门牌号码,问门口正聊天的两个女人:“请问,于多是住这儿吧?”  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看看她:“他是我先生,你是哪位?”  姜胜蓝冷笑:“他是你先生?呵呵,你知不知道,你先生有心理疾病?”  女人一呆:“什么?”  姜胜蓝连珠炮似的说开了:“他是出版社编辑吧?我女儿比他小二十几岁,进出版社实习,被他几次三番骚扰。我女儿不敢对人家说,我看她情形不对,逼问之下,才得知了缘由。我想一个读书人,哪怕几十年书读到狗身上去了,做人的礼义廉耻总还有些吧,除非是有心理疾病,不然没法解释。我今天特意来找你先生,要介绍个心理医生给他。他人在哪儿?”  她说得虽快,但嗓门洪亮,字字清晰,于多家门口一忽儿功夫便聚集了不少人。有个耳背的老人还大声问了句:“于多欺负人家女孩子啦?”  于多的老婆又气又羞:“你……你别乱说话!”  姜胜蓝说:“我有没有乱说,你去问你丈夫。你也有孩子吧?你理解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她说着拿出块手帕擦了擦眼角。  于多老婆还在嚷嚷着“乱说”,神情却很慌乱:“你一定认错人了,我先生老实巴交,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姜胜蓝摇头叹息,帕子上传来阵阵香气:“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宁可是假的。我女儿现在只觉得抬不起头来,都不肯出家门了。我告诉她,这是别人的错,你是受害者,做错事的不觉得羞耻,你一个受害者怕什么呢……”有人同意她,义愤填膺地说着“对”“对”。  于多听到喧闹下来了,他问短发女人:“怎么回事?”他老婆恼羞成怒,当着外人面又不好发作,不然等于坐实了丈夫的过错,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做过什么?人家找上门来,说你欺负她女儿。”  于多大吃一惊,看着姜胜蓝,目露凶光:“你打哪儿冒出来的?胡说八道,当心我报警……”  姜胜蓝已经铆准隔壁水兜里一只水桶,不知谁开着水龙头在桶里洗拖把。姜胜蓝把拖把搁到一边,双手持桶,猛一用力,一通脏水全泼到于多身上。  众人惊呼。于多愣了愣后,就恶狠狠地朝姜胜蓝扑过来。宗时捷这时登场,一把推开他。于多二次冲上,宗时捷一拳打在他脸上,将他新配的眼镜打得斜挂一边。于多不及扶正眼镜,第三次冲上踢腿,宗时捷往边上一让,他冲过头,扑倒在地。姜胜蓝趁机将手中空水桶扔到他头上。  宗时捷拖走姜胜蓝时,她还大喊大叫:“淫贼!禽兽!不得好死!你还报警,要不是考虑我女儿心情,我早把你告上法庭!衣冠禽兽……”  半个钟头后,宗时捷和姜胜蓝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里。姜胜蓝对着面小镜子补妆。宗时捷看着她,若有所思。  姜胜蓝合上化妆镜,对宗时捷微微一笑:“今天的事,可别告诉宜宁。”  宗时捷说:“那个男人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一搞,他将来日子难过。”  姜胜蓝冷笑:“他是活该!不过看他老婆的样子,中看不中用,看着凶巴巴,实际上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她都能忍。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会平安无事的。”  宗时捷对此一笑而过,不发表评论。  姜胜蓝又叮嘱他:“今天的事,别告诉宜宁!”  宗时捷闷闷地说:“放心,我要说也没机会。”  姜胜蓝抽出一根薄荷烟,特意叫来服务生问了句,才点火抽起来。她在烟雾缭绕中打量了宗时捷一阵。宗时捷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姜胜蓝笑了:“你长得不差,且是宜宁喜欢的类型,怎么就输给一个小屁孩儿了呢?”  宗时捷自嘲地笑了声:“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也许,是因果报应吧。”  姜胜蓝眯眼看他:“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总不至于一直在树后偷窥。”  宗时捷难得红了红脸:“不怕你笑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喜欢她,简直像中了蛊一样。”  “贱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如果真是这么浅薄的感情就好了。谁知道呢?也许,我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和雪晨……终究是不成的。”  姜胜蓝“切”了一声:“肯定的。小孩子扮家家酒,一个是真小孩;一个心智如小孩,玩不了几天,上课铃一响,就得收骨头。”  宗时捷听她这番话,感觉受到了鼓舞:“如果有你当我的后盾,我底气可又足了一层。”  姜胜蓝摇头:“你认真要追她,就别提我。我是负筹码,只会拖你后腿。”  宗时捷不明白她们母女关系,看姜胜蓝不像开玩笑,就不再多说了。  二人在咖啡馆门口分手,姜胜蓝对宗时捷说了声“加油”,就转身回家。  咖啡馆离她家近,她走几步路,就看到自家黑色大门,和门上的圆环。  太阳落下去后,暑气也散了许多。姜胜蓝站在门口,隐隐能感到吹在身上的小凉风。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开门进屋。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檐下两只风铃,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  “宜宁,宜宁……”姜胜蓝小心翼翼地叫。  她没必要这么小心,因为凤宜宁根本不在屋里。  客堂间靠窗的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对不起,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