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妹的话,张母夹菜的筷子一松,重新夹起,问道:“什么意思啊?”不要我们小雨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消息了,她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小妹这趟上门,带的白糖可不便宜。 见一家人除了孩子不懂事之外,都盯着她,唐素悦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为情。丈夫陈载荣看出她的窘迫,伸出一手在她腿上拍了拍,说道:“罐头厂这两年效益不好,时产时停,这两个月已经没有生产了,政府想把厂子迁到水果多的地方去。” 感到丈夫的安慰,又听到她的话,唐素悦也顾不得尴尬了,事情还是由她来说为好。“桂省工业厅厅长来看了我们罐头厂,非常喜欢,他们那边水果可多了,到那边我们厂子就会天天开工,红红火火。” 张母急了,这关小雨什么事呢,“那厂子迁走了,小雨怎么办?不要了?” 尽管知道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是一家人都情绪低落,包括小雨。 “没说不要,还能转成正式工呢!”听到大姐的话,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家人的担忧。 桌上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张家人觉得,有工作就好,这年头,没工作就没钱,小雨又是个大姑娘,总不能像个小子一样,在外面闲逛当流氓。搞不好,还得到乡下去种田呢,最近听说好些在外面乱逛的青年都被送下乡了,还说什么支援农业,说得好听,还不是去种地,阿拉小雨可是城里人,哪能干这些粗活呢。 既然转正,厂子又迁走了,肯定要安排到别的地方工作,于是张母很自然地问:“那小雨被安排到哪个厂工作咧?” 唐素悦知道大姐一家肯定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张了张嘴想说贵省,还是说不出,夹了根青菜,用力嚼了嚼,最终还是要说的:“小雨跟着厂子一起去。” 张父听懂了,小雨要去桂省,可是“桂省在哪啊?”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来了。 一开始唐素悦也不知道在哪,昨晚跟丈夫说了之后,两人都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查地图。陈载荣是个大学生,书多,记得书里有张地图,大晚上,两人打着手电筒在一堆书里找出夹得变形的一张地图,手电筒的光在一张仅有A4纸大的中国地图上左右摆动,也没找到,最后在地图的最下方,终于看到了桂省。拿尺子量了一下距离,配上比例尺一算,一千八百公里!这下知道了,桂省是真的远,跨越大半个中国,距离红太阳在京城还多三分之一的路程!又翻了些书,知道了反动派中的桂系老巢就是在桂省。陈载荣心里一片凉,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一定要去吗?”唐素悦心里很难过,她去了那边,丈夫、孩子怎么办?但又不得不去。唐素悦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陈载荣很想说,“别去了,工作没了还有我呢”,但是他说不出,也没法说出这句话,一家人都指着她呢。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没用!内心的斗志一下被激发出来,自己一定要好好完成学业,自己是沪市人,毕业分配一定会在沪市,到时候接妻子回来。 昨夜的事暂且不说,眼下张父提的问题,小两口早有准备,唐素悦从包里拿出那张地图,指给他们看,“这是阿拉沪市,桂省在底下……”张家人看到地图并不知道有多远,一脸疑惑,初中毕业的希雨看到跨过几个省,就知道远得很。 陈载荣作为读书人,不想骗他们,也有些知识分子的卖弄,提醒道:“有一千八百公里远,比去京城还远咧。” 张父一听,立马摇头大呼:“去不得!去不得!” 张母闻言抱住希雨,哭叫道:“我的小雨啊。”随即又愤怒地瞪向唐素悦,她的好妹子,居然这么坑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了,什么话都往外蹦:“唐素悦你个白眼狼!我跟你姐夫供你读书,你就这么对你外甥女啊!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那么远啦!我们小雨只是个临时工,不转正了!”张母一想到女儿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又悲又恨,抱着希雨,眼泪止不住地流,尖利的声音也嚎得沙哑了。 希杰、明凡、陈珂几个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希雨也很难过,但妈妈已经这么激动了,她不好表现出来,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轻轻拍着张母安慰她。 张奶奶年纪大了,知道这些事都是上面安排好了的,叹了一口气,但她惯来倚老卖老,也得了不少便宜,眼珠一转,就说:“我看这事,咱们小雨就不去桂省,政府能硬拉着她去?阿拉就在这里住着!” 哭号中的张母一听止住了哭声,反应过来,是啊,国家不都主张自由自愿嘛,不愿去就不会逼着去,想通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哭了。 希雨楞了,还能这样?但作为当事人,她不得不多虑:工作怎么办? 张父听了自家老妈的话,感慨还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唐素悦两夫妻则是被张奶奶的话震住了,对视一眼,这不是耍无赖嘛!身为干部,唐素悦不能容忍,就想开口做老太太的思想教育。然而丈夫拉了拉她,示意她冷静,自己则开口说:“我们家素悦也去呢,我也舍不得。希雨一起去,也有个照应。留在沪市,女青年被安排去西北的,下乡的,可不少,去桂省,远了点,也是个工人。”说完也不便再留了,带着两孩子,告辞了。 这一起一落的,现在无论别人说什么,张母都听不进去,就想护着自家闺女,留在沪市,那山沟沟的,谁爱去谁去!乡下地方,工人又怎么样咧,还不是受苦!唐素悦她们一走,家里面一片沉闷,就连平时吱吱喳喳的小希晴也不说话了。 但耐不住寂寞的希杰还是小声地问了句:“姐,你要去桂省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母正憋着气呢,希杰撞枪口而不自知,还瞪着大眼睛等答案呢。张母深吸一口气,一把脱下一只鞋子,向希杰抽去!这鞋子是张父在橡胶厂发的福利,橡胶底鞋,一下去,屁股立刻就开了花。“叫你乱讲话!”又是一顿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