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的叫骂声与希杰的痛呼此起彼伏，但再热闹也掩盖不了家中沉闷的气氛。希杰成了众人宣泄的对象。　　希雨早早回房去了，坐在平日三人睡的小床上，自己平静顺遂的生活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打破，她脑子似有一团麻绳，怎么想要解开却越理越乱，干脆不去想它，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然而看窗并不能缓解她的烦闷，反而越来越烦了，因为窗外两米正对着别人家的窗，伸出来的晾衣杆子都要戳进房里了。希雨收回视线，即使窗边透进一点光，屋子里也是昏暗的，仅能辨认床铺位置，上学时要想看书都到阳台去，房里是认不出字的。楼挨着楼，采光不好。六十年代的沪市，家家都住这旧房子，房间昏暗还少，连晾衣服都抢位置，也没办法，人太多嘛。“人太多！”希雨脑中灵光一闪，“呵呵”扯出一抹苦笑，可不是嘛，人太多。她想到了3个人一张的床，想到了8个人一间的小宿舍，想到了街上闲逛的小流氓……要是有一部分人搬出去就好了。她们这些工人可不是要搬出去的嘛。她想哭，但——又想笑。摆着她眼前的，就只有去桂省一条路，或许去桂省可以一人一间房呢。脑中的那一团麻绳终于不再纠结了。当知道别无选择的时候，人最容易顺从。希雨如今迫切地想知道桂省的情况，好做打算。　　吱呀——　　房门被打开，一个小人儿走进来，伴着清脆的童音：“姐姐，你不开心吗？”希晴看到爸妈都不理她，只好找姐姐去了。　　希雨想通了，倒也坦然了，对希晴招招手说：“晴儿过来，姐姐给你扎小辫子。”说着取出张母挑下的发带，一边扎一边说：“阿拉晴儿是最漂亮的小姑娘啦！”　　希晴可开心了，忙挣开希雨的怀抱，一蹦一跳地往外跑，“妈妈——爸爸——”她想让其他人也夸夸她。果不其然，一见到希雨蹦蹦跳跳甩着小辫子，扎着的发带淡雅又不单调，一家人都笑道：“哪来的漂亮小姑娘哪！”　　小姑娘的天真无邪的笑声冲淡了随迁的愁苦。　　　　晚上希雨依然回职工宿舍住了，尽管出门时爸妈都挽留，想着在厂里能听到更多关于桂省的消息。　　希雨到宿舍的时候，就只有王明丽，一个人呆坐在床边，一脸愁苦。王明丽是宿舍里年纪最大的，过了年就21岁了，平时对宿舍每个人都挺照顾的。希雨给她倒了杯水，碰了一下她的胳膊问道：“明丽姐，发什么呆呢？”　　王明丽回过神来，看向希雨，冒出一句：“你说，家属要一起去桂省吗？”　　希雨心想，家属能去，她也不想让父母兄妹还有年老的奶奶去偏僻的地方受苦，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即使离开父母，也不想让家人跟着他一起受苦。但是希雨理解错了，因为紧接着王明丽便说：“不论去还是不去，这婚都结不成了。”说完便用双手捂了脸，扭过头去。　　王明丽原打算过了年就结婚的，家里介绍了个对象，也是个工人，在衬衣厂，想着两人都是跟衣服打交道，又都是工人，王明丽挺满意的，没多久两家就定下了。可是要自己这边迁厂了，要跟着去桂省，结婚嘛，对方愿意跟他一起去乡下嘛，不一起去，两地分居结婚有什么意思。　　希雨没想到会这样，为王明丽难过的同时又恨无力，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左右为难之际，黄华华噔噔噔地进来了，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那身段，腰细腿长，希雨和王明丽两人都看呆了。黄华华越发得意：“看傻了吧？今天刚买的，邻居阿姨给我介绍了个科长，我妈让我穿得漂亮点，她那么抠的人，大半个月的工资30块钱也舍得给我买。”说着转了个圈，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呢子大衣的包装下更散发出一股妩媚。她捂着嘴，咯咯笑了两声又继续道：“今天那科长见了我，眼珠子都快黏我身上了，真烦人！”话虽嫌弃，实则是得意又显摆。　　王明丽疑惑，都要去桂省了，这婚还能结成吗？她看了眼旁边的希雨，讷讷地问黄华华：“他愿意跟你去桂省？”　　“啊——哈哈哈”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黄华华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时候才注意到了王明丽脸上的泪痕，顿时明了。“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去桂省的吧？罐头厂的工作没了就没了，我对象难不成还不能给我介绍份工作？可惜啊，你对象一个小工人还真不能给你找份工作。”说着她咯咯笑着走到自己的床铺。　　希雨长大了嘴，这黄华华是要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留在沪市。也是，这么好的身材，这么漂亮的脸蛋，哪个男人不喜欢呢，找个科长也不是什么难事。高颜值真是个好东西。只是这黄华华这嘴也太毒了。一看王明丽，满脸通红，双手紧握，她那话，明丽姐听了能高兴嘛。　　王明丽长的普通，也不舍得花钱打扮，这年头大家都规规矩矩，也心疼钱，像王明丽这种，才是主流。而黄华华的爱打扮让本来就漂亮的她更是鹤立鸡群，一直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她这下子真的舒坦了。　　王明丽憋了许久，哼了一声：“想得美，钻空子，指不定怎么亏呢！”能令老实人说出这样的话，黄华华也真算是把人给得罪了。而老实人最朴实的想法就是上头怎么说就怎么做，拎得清。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说着家人听到迁厂的反映，总归一句话，就是不去。当然，除了蔡英。蔡英家可是根正苗红，初中一毕业，这么好的成分让她很顺利地有了工作，凭这股积极劲，转正在望。被服车间里，就俩临时工，希雨是当厂主任的小姨介绍进来的，算是个关系户，也没人家觉悟高，有时想想还挺心虚的。　　“玲玲，你为什么不想去啊？”认清必须要去桂省的事实之后，希雨就想多打听了，于是便从最先表态的李玲入手，主动探问。　　“你是不知道啊，那可是个山沟沟呢！啥都没有！要不干嘛叫阿拉去支援啊？”其实李玲啥都不知道，就是认定了要支援的地方肯定是落后的。还别说，这个推理，实在是——逻辑满分！　　“就是咧，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了沪市啊！”杜兰兰知道沪市繁华，夜沪港的歌她还会唱咧，沪市就是全国最好的地方，其他都是乡下。　　“诶呀，有的人想表现也不晓得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余芳就是看不惯蔡英一幅一身正气的样子，不想去就被扣帽子了，谁不是个小姑娘啦，哪受得了。　　蔡英不会吵架，听出两人是在挤兑自己，也没法反驳。　　希雨乐了，感情大家都不知道桂省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单纯觉得沪市好，对外迁有抵触罢了。看来，要想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还得找别人才行。什么人才会了解千里之外的桂省呢？　　　　“走了走了，吃饭去！”一道声音传了，大家纷纷停下动作，摘下手套，拿出搪瓷缸，三三两两地向食堂走去。　　“劳动最光荣！”蔡英很有活力地喊了一声，却伸了个懒腰。　　在被服车间缝了一上午的衣服，终于听到了下工的铃声。说起来，全厂还在生产的就只有被服车间了。因为大冬天的，沪市哪还有什么水果可以加工做罐头呢，其他车间都停工了。不过到年底了，被服车间总要给每人做一件大衣。自然这只是正式工的福利，像希雨这种的临时工，就没这福利了。　　“是是是，全厂就阿拉最光荣！”有人听到蔡英的话，调笑着回了一句。　　食堂里，排队打饭的，拼桌吃饭的，就没有不议论迁厂的。　　偶尔有一两句传来：“听说那地方多的是山，林子可密了，林子里的蛇啊，到处乱爬，人都不敢乱走的。”　　“别吹牛了，你又没去过。”　　“咱住工厂里，又不在山上。”　　……　　食堂真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