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鲜品坊当日打烊后发生了什么,但第二日便传出来,天客居的掌柜的卧病在床的消息,这使得好些敢怒不敢言、被欺负过的商铺店子一阵欢呼。 自这件事后,灵染就让人好生守着鲜品坊,只要看到尹黔,连门都不让进,更不要说是给他点菜了。 天气眼见着越来越热,鲜品坊的海鲜更加不好保存,上一世的观蓬莱,每日足有五辆大渔船、浩浩荡荡,从颍都出发,一直开往边境深海,每日傍晚,数不尽的鱼虾蟹肉从船上成批运下来,场面相当盛大。 然而现在,灵染虽然特意挖了极深的地窖,但海鲜都是每两日才捕捞一次新鲜的,根本不足以缓解这种状况,其它还好,只是螃蟹本身就是发寒不耐放的,价钱又贵,死了以后便只能扔掉,被路边猫儿狗儿捡去当零食。 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样溜出去,荷香糯米蒸膏蟹却不能上桌,田浩也着急得不行,天天敲着算盘叹气,惹得灵染也忧心忡忡。 * 嫩莲清点,夏风悠悠,景阁楼台,曲水流觞,临江而建的小亭内,二人对坐品茗,旁边驾着一列堆满冰块的晶盆,舒爽的凉意,随着风,驱散偶尔溜进来的热气。 “老臣这次从蒙山带回来一盒蒙顶甘露,虽然比不上殿下王府里的好茶,但贵在是今年新采的头一茬,殿下尝尝。” 说话的人膀壮腰圆,黝黑面庞,声音震天响,虽然鬓角微斑,但丝毫没有遮挡眼中的锐气,此时一只胳膊用纱布紧紧绑在胸前,探身说着,用另一只手将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茶汁倒入面前精致的茶盏中。 “蒙山之巅多秀岭,恶草不生生淑茗,年大将军此行也不白受风月之苦。” 对面的男子形貌俊昳、身姿挺拔,一身墨黑色长衫反衬的整个人越发如松前高月,气度不凡,精致的面上看不清喜乐,但总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凉意。 闻言拨盖小酌了一口,声音如山涧清泉,说不上来的好听。 “论品茗,殿下自是其中翘楚,老臣是谈不出什么的,只有好喝与不好喝两种,”年怀安笑着道:“有劳殿下今日亲自前来,这点小伤,微臣皮糙肉厚,不日就会好了。” “年将军是我封国老臣,南征北战,戎马一生,如今又为国事被歹人所伤,我无力相助,自当慰问,也算替封国子民聊表关怀。” “老臣谢过岚王。”年怀安再次恭敬地欠身相拜。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披甲执锐,守护过疆土的人,年怀安虽然并不参与朝党政治,但并不表示他不敬佩封沐影的为人。 “将军太过客气了,既然年府马上要与逸王府结亲,如今将军回府,相信父皇的圣旨不日便会传下来,将军自然也该快些养好身子。” 年怀安听了这话,面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恻然道:“是,是!” 正这时,身穿短襟袍衫的老管家快速绕过水榭,几步来到亭中。 年老爷刚吩咐了概不见客,所以管家很是踟蹰道:“老爷,府外有位陆公子求见,说是找到了二小姐走失的丫鬟,要见老爷。” “你说你呀,”年怀安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点笑着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找个人跟他去领人便是,这点事也来问我?” 老管家心里叫苦,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办简单:“但那位公子说,春华现在被卖在一家农户作童养媳,对方要一千多两才肯给赎身,所以…” “一千两?”年怀安哼了一声:“凭什么信他的话?” “来人带了春华姑娘的亲笔信,想亲自见过二小姐,才肯把信拿出来。” “胡闹!”年怀安本就心中有事,闻言当即黑了脸:“他当我镇北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年家二小姐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走丢的丫鬟,去去去,将人赶出去。” “是,老爷。” 管家叹了口气,想到春华平日待他们不错,如今要一千多两,外面多少个丫头买不进来?可二小姐现在又被禁足,恐怕谁也救不了春华了。 正要领命令下去,忽听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封沐影道:“等一下!” 这话引得年怀安和管家俱是一愣,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年将军,门外候着的陆公子是我一位故人,我信得过她。“ 封沐影说完这句话,引得年怀安更加诧异,能让封沐影说信得过的人,全封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他倒有些好奇这位陆公子是何方神圣了。 “本王有几句话,年将军可愿意听完在做定夺?”封沐影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眼里有不容人质疑的压迫感。 年怀安欠了欠身道:“王爷请讲。” 封沐影自然看到年怀安眼中的困惑,但他只是站起身,临风立在栏边,面色凝重道:“将军夫人离世得早,将军对一双儿女虽然宠爱至极,但年蓉毕竟是女子,女儿不比儿子,贵府千金眼见着要嫁出去,身边总要有个说得上话的丫头陪嫁才是,将军以为谁能堪此重任?” “另外,年小姐许久不曾出府,若哪日听说走丢的贴身丫鬟有了下落,年将军却袖手旁观,恐怕会觉得您这个父亲冷血无情吧。” 年怀安一愣,忙抬手道:“快去请小姐,还有,让门外的人进来。” 管家高兴的哎了声,低着头快步下去了 与此同时,封沐影转身和年怀安道别,虽然年怀安盛情挽留对方同故人一起在府中用过午膳,但封沐影推说有事,自然也就不便在留。 * 灵染等了这几日,闻说年大将军回来了,便马不停蹄的放下手头还在忙的事情赶过来,好歹活了两世,她知道这些官宦人家最在乎的就是门面问题,要是说出春华被卖到了青楼,就算年家人愿意赎她出来,以后让她如何在将军府立足,府里少不了要有人对春华戳脊梁骨,她这才和老管家撒了谎。 她在门外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夏日酷暑难耐,将军府前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灵染只觉得汗意津津,正等的口舌干燥之时,突然见封沐影从正门出来,后面跟着随同一起出来的年怀安,二人作揖拜别。 避无可避,灵染忙低下头去,退到一旁,周身散起凉意,余光看见封沐影目不斜视的登上马车后,才松了口气,敢抬头去瞧。 他,当是没认出自己吧,只是自己周身生寒,虽然一再的告诉自己他没认出来,却还是觉得那眼睛冲她狠狠瞪了眼。 真是可笑,他无缘无故瞪自己做什么,灵染悄悄摸了摸额头,看来是有些发热,还是一会儿回去喝碗姜汤啊。 突然,门口的小厮几步走下短阶,冲灵染道:“这位公子,我们年将军有请。” 灵染回过神来,深吸口气,将方才的紧张抛之脑后,跟着通禀的人走了进去。 将军府内,景致和寻常府邸略有不同,小山花坛、错落有致,颇有些排兵列阵的感觉。 进了二门,灵染便看见朱红廊下等着位满脸焦急的黄衣少女,如云长发统用黄绦高高扎在脑后,发尾柔顺的垂在腰际,长得杏眼方脸,颧骨略高,五官说不出的硬朗,但放在一起,却莫名给人一种坚毅、果决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去。 灵染打量女子的穿着,再看她的神情,心中忍不住诧异,难道这就是年二小姐,英气是有,但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凶悍,京中那些难听的传言,真真是委屈死了这位小姐。 “小姐,人来了。” 年蓉快步走下来,她本就身量高大,骨骼修长,如今和娇小玲珑的灵染站在一处,越发透出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姿飒爽来。 “这位公子,你当真见过我的丫鬟了?” 灵染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她,这才将春华被卖在凤栖梧的事情说了出来,同时也把春华眼下处境如实相告。 担忧之余,年蓉仔细想过后道:“我现在出入不便,此事还是要请哥哥出面解决,爹爹那边……” 灵染看了她一眼,年蓉沉思片刻,像是在安慰自己般道:“总之急是急不得的,此事既不能惊动他人,就得慢慢来,今日有劳公子尽心告知,他日必带春华亲自登门道谢。” 灵染轻笑着点头,心道这主仆二人,浑不知她姓名,若真能救出春华,她的心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