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把皇帝皇后关吉云楼之后,虽然没有如太后所愿,生米煮成熟饭。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如今,皇帝皇后可以,正常,说话了。 所谓的,正常,说话。就是…… “嗯,御膳房的米太粘了,像吃糯米饭。” “米?” “是啊!不同的米口味也不一样。” “那别吃饭了吧!你饿死吧!”百姓饭都吃不饱,一国之君还挑剔口味,一点都不知道黎民之苦。 皇帝卒。 “恩,今日的奏章就批完了?不然,我亲自下厨,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早饭要吃好,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 皇帝卒。 “蒸饺,炸蟹,清汤面。你看看,吃哪一个?” “你怎么就知道吃吃吃?” “你怎么老不吃饭呢?不知道民以食为天吗?” “那你又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的民呢?” 皇帝卒。 “西边一个小城的小案子,竟翻出这么多贪污受贿的大臣!” “全杀了吧!” “什么?” “先不说这些,你觉得贪污受贿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官官相护。” “为什么官官相护?” “利益关系。” “利益关系,对了。人可以有关系,事不能有利益,可是处理事情的是人。把人际关系带入了利益,就演变成了利益关系。” “所以要人事分离。” “如何分离?” “……” “分离不了,这是自古体制的劣根。皇帝是一国之主,管理全国人民的吃喝拉撒,这是属于事的范畴吧!而皇帝你为什么是皇帝?因为你生在皇室。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才有成为皇帝的资格。而这是你的家庭关系。”皇后直视皇帝:“你的家庭关系决定你做什么事。国家的主人都没有人事分离,你要他们如何分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面做的一丝不苟,下面才能做的完完美美。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就是说的这个吗?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在说别人的时候要检讨自己是否如此?” “你的意思?皇帝之位也应该能者居之?而不是凭借出生?”皇帝喝了一口茶,觉得皇后越来越可爱了,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 “非也。能者居之?何谓能者?不是伯乐又如何识得千里马?而且这个‘能’的标准又如何界定?这些问题的解决无不关系着人,而解决问题的目的又是事。人与事,分不了。就算不说这个,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依靠出生。每个人从一生下来的家庭,就决定很多东西,或多或少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个人的成长。所以,有时候,要认命。” 因为她是太宰之女,因为他是先帝之子,皇帝与皇后的命运,从开始就决定了结果,他和她是命定的凤凰。之所以这样无所顾忌的同他说,她要摆脱这命运了,以赴死的方式。 “人和事,的确分不了。有的人就算因为是皇家子弟而成为一国之君,没有能力,迟早也是要被叛军改朝换代的。而有的人虽然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但有能力治理国家,让百姓衣食无忧,也不负这皇帝之名。物竞天择,一个人担不担得起一份事,做一做就知道了。担得起就做得下去,担不了就做不下去,自有很多人去做这事。”皇帝笑了笑:“至于命,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分不了,只能平衡了――做事的时候只是做事,做人的时候只是做人。事没有感情,不会混淆;那么就要求人要心里有杆秤,分的清楚了。” “哼,这就很微妙了。这杆秤要如何量呢?” “教化人心。” “德治?”不负这一身儒学啊。 皇后卒。心服口服。这个皇帝总算还有个皇帝的样子。也没有那样一无是处。 虽然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可这一代:太后曾经代帝理政六年之久,皇帝把皇后搬来乾清宫商讨政事。嗯,比较特殊。 他和她有时候也会说到一些其他的,风流人物,人文轶事,琴棋书画。恩,总算不是互怼了,可以正常说话了。 “将进酒。”他一举。 “杯莫停。”她一饮。 “哪里的酒最够味啊?” “看你要什么了。沙场战马上的酒最豪壮,江南烟雨里的酒最温柔,世家贵族的酒最浮华。都挺够味的,看你要什么咯!”酒不醉人人自醉,虽是饮酒之人,说到底也不是为了一颗心。她喜酒,善酿酒,也不过如此,为了一颗心,表达这颗心的所思所想,去寻找另一颗惺惺相惜之心。这颗心是她这颗心的知己。而孔羽的心就是张霏霏的心的知己,虽然他是教坊司的司主大人,她是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一个抚琴吹笛,一个邀月共饮,可她和他的心,是知己。不是已经找到了与自己这颗心惺惺相惜的心了吗?为什么有时候她还觉得心里缺了什么,是少了一个主人?傻了,自己的心,主人自然是自己了。 而他的心呢,说了一句,我要你啊。他却只是说:“下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便在宣纸上写下他的诗句,一抬手一悬腕,洋洋洒洒,纸泻轻狂,那字真真是恣意跌宕,用粗笔可以写的劲健雄奇,用细笔可以写的清劲俊朗。她怎么从前都不知道他的书法如火纯青至此了。 她一转头,仰望他的侧脸,鼻那么挺,眉那么长,一双如水的眼直直地把她的整个心神全都吸了进去――那么幽邃的你我。看着看着,看了许多,她也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迎着月光的脸,忽然发现原来他已经写完诗句了,正看着自己呢,她转过头去,低下去只是望着苍白的宣纸,呆呆地说:“下一句,晚来天欲雪。”她继续接了诗句,并写在纸上,与他的字一比,她的字就有些秀气、有些逍遥的意味了。 晚来天欲雪,下一句诗开头要接雪。雪,她出生的季节啊!他又很想叫一句:霏霏。然而话未出口,咳成了一点血,淌在石桌上,像一颗颗噌亮的红宝石,光泽剔透。 是他还在盯着她看吗?她很好看吗?值得他看了这么久都没有心思想诗了?她复又等了很长时间,还是未听见他接下一句,转过头去――原来并没有在看自己呀。她看见他背对着她伏在石桌上,拍了拍,没有动。怎么如此不胜酒力?竟也醉了?她准备吩咐宫女,却想着先趁着没有人偷他一张字,悄悄地临摹临摹,这字真的好看啊! 绕过石桌,走近了才发现他嘴角挂血,眼角带泪,还有酒壶在夜光下触目惊心。她一惊,似又慌了。 她赶紧准备唤人请太医,话未出口,他却兀地一把抱着她,温柔和煦的呢喃:“梓童梓童梓童……”那声音混着三分酒气,透过三分月色,还有那三分空气中未干的雨水,加了最后一分他深深的真心,经历悠悠长长的四年岁月,传到她的耳膜,慰问她的心扉,浅浅一点,她就无法了。 反反复复的哼唧,心心念念的称呼,一遍又一遍。 若没有永生永世,此时此刻可否与君相依相拥?又不是非要什么缠绵,有你一眼,恍若千年,我便离去。匆匆一览浮生几十年,你来过,我足矣。那些你在我生命里散落的泪痕,我呵护,我感激。今生深深浅浅地爱过你,已然不负。 而你,可否觉得人世璀璨,不负人间? 庭院,夜色,月光,枝丫,石桌上还有酒还有墨。他坐着,她站着,他的脸贴着她的腰,他对她说:“梓童。” 太医,不,李太医。 那次皇帝皇后吉云楼之后,李太医给皇帝的确用错药了。 所以,淑妃和皇后相依相偎时,皇帝头上长草的感觉没错。 这用错的药是……总之,皇帝给皇后做了小白鼠了。 乾清宫,很安静。 他和她各怀心事,他和她彼此隐瞒。 她以为他不知道用错何药,他以为她不知道这药的损害。 李太医,有意思。 原来,她这么想要离开他。哪怕付出这样的代价,哪怕赌上命,哪怕……对不起,他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人可以走,心永远都要留在他这里。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就是爱她,他要她。他也很清楚她不喜欢他,讨厌他。因为明白,四年,他和她,若即若离。不过,她让他没有办法了,才用这种方式希望她可以在心里在乎他一点点。既然他爱她,纵然不能得到她爱他,他也要让她的心为了他留一道疤,刻下一条鲜血淋漓、无法愈合的长口子,长到从生到死,让这疤长至骨血里。 所以,皇帝让皇后从乾清宫搬回坤宁宫。 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他也依旧如常,侍候她更衣就寝。 掩了门扉,一个人,空空荡荡的院子,与星为伴。酒呀酒,一口一口,又烈又苦。他还是醉了,醉得泪水汹涌,细细地流,流进心里,然后血,咳了出来。 他的身体因为那一点错放的药末,已然越来越虚弱,但还是可以调理回来的,真不知道她若是真的把那药完全地用了,是否就是死别了。 近来,他少有饮酒的,今日,与君生别离,却是一片寒风。 她半夜突然醒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咳嗽惊了她?平常她要不就一夜不眠,要不就一眠到底,很少中途惊醒起夜的,或许是明日便归坤宁宫让她异常兴奋吧!终于,她要离开这里了。 披了衣,走出来。她看见,他在喝酒,又咳血了。 一声叹息,如此熟悉。 其实,她很明白那药的效果,早就明白,只是她不怕。与如影随形,纠缠一生的命运相比,她不怕这一条命。用一条命换取命运,很公平的,何惧焉?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李太医,如此不慎重,竟然用错了药,伤了他。她当时就想把那个李太医立即处死。她告诉自己,他不能死。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她不能红颜祸水。 因为他死了,朝局不稳,天下太乱,她又何处栖身? 因为家国一体,他一死,多少百姓的命也会伶仃漂游。 她说,他不能死,是因为他是皇帝,而不是…… 暖阁之内,温存无限。 她为他盖好被子,拭去嘴角的药渣,准备起身收拾,冷不防,被他一把抓着,动不了。 她又想笑又想哭,终究只是无奈,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新婚之夜,他和她没有在一张床上,洞房。 吉云楼里,他和她在同一床被子里,取暖。 此时此刻,他和她,不放手,同床共枕? 她笑了笑,觉得他小孩子。还非要抓着点什么才睡得着?就像小时候,她喜欢抱着布娃娃? 你觉得人会做什么梦呢?当他和她在一起,竟是一夜无梦。 破晓,他就醒了。看着她伏在他的床边,嘴角上扬。看着他抓着她的手,眼里带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未醒的面容,情不自禁。 他俯下身去,她眉眼微怔,他和她,就吻了。 这是什么?很温很甜。她微微睁眼,看见他深情脉脉地吻她,立马装睡。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睡着了,没有醒。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幸好他是闭着眼吻她的,他就不会知道她知道他吻她了吧! 维持,那一刻,很美好。 “皇上?”宫女小心翼翼地,颤颤巍巍地,想要出去。宫女一定很想找个地洞,怎么就习惯的先出声唤主子了,而不是先看一看情形呢?毕竟,这都多少年了,皇帝皇后什么时候亲热过了。奈何,话都出口了,没有得到主子允许,也不好就这么退出去。不过,主子也不方便说一句,让她出去,这嘴都在一起呢? 终于,皇帝说:“进来。伺侯朕更衣,上朝。” “是。”当事人一副没事样,小宫女却红到了耳朵根。 这时,她也就顺势装作刚醒的样子。 “回坤宁宫?”他穿上朝服。 “恩。”她净手抹脂。 一别两宽,他去太和殿,她去坤宁宫。 从乾清宫到坤宁宫有多远呢?她却没有走过几次,一次来见他,一次离开他。 那个吻,轻轻浅浅又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