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可以埋葬一辈子的。 比如皇帝对皇后说的话,比如淑妃对皇帝说的话。 那些许多年的温柔情话,绵绵密密,在心口缠绕,编织成一副锦绣图画,图画里有花有草,有山有水,有风有雨,没有你。 而你是否回头看一看这一方有人为你营造的独一无二的景色呢? 奈何,人总是在追求自己所爱,奈何啊! 皇后要走,以死相逼;皇帝不舍,以身相许;淑妃伤心,以命相博。 是的,今日,哪怕是命!她也要休夫! 吉云楼下,万里无云,淑妃站着,一动不动。恩,行动和言语不一致的人就是她没错了。谁说的,她走了一小步,还踩死了一只蚂蚁。然后呢?额→_→…… “淑妃娘娘?”一名宫女从吉云楼出来,试探着行礼,实在不知道淑妃娘娘这样的表情是怎么了。 “恩,免礼吧!”淑妃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打看了宫女一眼,咦?这不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吗?“你这是……” “回禀娘娘,奴婢奉太后的懿旨宣太医去乾清宫。” 通过太后的贴身宫女,淑妃知道自己来吉云楼扑了个空,太后已经把皇帝皇后接回乾清宫了。于是,淑妃又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药香缭缭。 原来太后把皇帝皇后关在吉云楼里两天两夜,就都病了。皇帝是又冷又饿病的,皇后还好,都是皇帝传染的。 而淑妃一进宫殿,皇后就像看见了救星,连推着淑妃去照顾昏昏迷迷的皇帝。 自己总算得了闲,去后院乐得轻松。 皇后对皇帝很讨厌。 关个两天就病得不省人事,还真是娇生惯养的。若是她自己一个人关个七天也不会有什么,都是他,还传染了风寒给她。现在鼻子齉的这般。回了宫,还要自己伺候他,真是想的美。她哪里是会照顾人的,有时候,她自己都照顾不了。 正好,淑妃来了,皇帝病了,皇后撤了。各得其所。 谁说的?哪里是各得其所啦!皇帝要的可是皇后,淑妃可是要休夫啦! 忙碌了一天,宫女太监都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淑妃伺候着,看皇帝睡得安稳了,就起身活动活动已经麻痹的手臂。心里想着,这可不行,必须休夫,去找太后,遂放轻动作,一步一步地移到了卧房门口。呀!怎撞到了从后院回来的皇后? “皇后娘娘。”淑妃又惊又慌,可还是尽量压着声音,怕吵醒了刚睡熟的皇帝。 “淑妃,怎么了?” “臣妾……”淑妃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呢喃:“臣妾无才无德,伺候皇上不周,故,恳请皇后娘娘赐予臣妾一纸休书。”说着淑妃就跪了下来,伏在皇后的脚边。 淑妃的声音虽然小,但皇后还是听清楚了,似乎门内的皇帝还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这又是怎么了?在哪里受了刺激?抽的什么风?有事没事找事是吧!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得慌。 “对不起,皇后娘娘。”一滴泪从双颊滑落,淑妃也没有得到皇后允许,就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要走出宫殿。 “站住!” 淑妃没有听。 “三。” “二。” “一。” 终于,淑妃停下了,在离皇后六七尺的地方。皇后觉得淑妃有病。可还是无可奈何地从门口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温温的说:“乖啦!” 这一声把淑妃身子唤得酥软,柔柔地躺在了皇后的怀抱里。 皇后和淑妃跌坐在地上,黑色的瓷砖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一个白粉,一个红金。最后皇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任由淑妃嘤嘤的泪沁湿衣衫。 她拍打她的背,哄着她。觉得真是小孩子呢,才离开她多久,竟也让从前那个懦弱的她提出要一纸休书之类的话了。若是以后她走了,她就不能活下去了?哈,这样微红的眼,戚戚的脸,还真是惹人心疼呢?都怪那个死皇帝!自己的女人还要我们的皇后娘娘来哄。 她躺在她的腿上,嗅着她的呼吸,觉得已经好受多了。其实,她也只有敢在她面前这样了,若是别人,她也不会……被她抚着的耳,被她握着的手,靠着她的身体,她很安心,也很舒服。哭着哭着许是累了,也就那样昏睡过去了。 皇后很羡慕淑妃的。 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眉不画而翠,两颊红云似桃还羞,目如秋水,弯弯的泪痕楚楚可人。先帝喜欢她,太后也喜欢她,父母疼着,哥哥宠着。她从小就是那种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呵护的。她也很想知道那种被人捧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那一定很幸福。都说女孩子是要富养的,这是一种态度,她的家庭也并不贫穷,可惜她不是被所有人娇宠着长大的。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很讨厌她。因为是女儿身,不是男儿郎。她总是看不见父母,他们总是不在家里。因为有阿嬷照顾她,有赵伯管理府邸。她只有在春节才可以撇见父母匆匆而别的面容。因为家里不需要父母过于在乎。她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女孩子,她也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她一样,一出生就是掌上明珠,成为所有人的宝贝。她这样的女孩子,哪里有人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呢?她也很想的,很想成为她那种漂亮的女孩子,那种可爱的女孩子,那种天生就是要任性被人宠爱的女孩子。可她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她是她遥不可及的样子,而这种羡慕的感情一点点就融化成了她喜欢她的感情。 而且,后宫四妃,德妃的茶,宸妃的花,惠妃的画,淑妃的绣,皇后最喜欢的就是淑妃的绣。 谁不知道坤宁宫里总是酒香迷人,青玉宫的茶水偏生又是醒酒最有功效的,你让皇后对德妃能有什么感觉?何况,别人不知道,以为德妃出自太宰府,自与皇后是交好的。可皇后自己明白,德妃是晋国夫人的另一枚棋子,出于对自己这颗棋子的不信任,德妃是来监视皇后的人。就算论性情,皇后与德妃也不合的,妙音自称空门中人,常年吃斋念佛,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皇后真的不知道德妃这冰清玉洁的是做给谁看,不入凡尘,又和皇帝生什么孩子呢?还生两个,一儿一女。 宸妃,彝族人,出生高贵,是云国和亲的公主,皇宫里也没有人敢亏待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善妆,后宫三千,不及她嫣然一笑。自然也有些骄傲的性子,认为自己就应该是后宫的主人。奈何,名分上,皇后为后宫之主;情分上,淑妃为皇帝之宠。由此,宸妃与淑妃水火不容,皇后又怎么会喜欢呢?还有,这个全名为莫格阿达沙红的女人,不仅名字难记,任性起来也是真的难对付。宸妃一哭,整个皇宫都听得见,那叫喊声震天动地,十头牛都弄不了,刁蛮;而淑妃呢,她的哭那么温婉,细细绵绵的抽泣一声声锤到心窝里,让人家也觉得怎么可以把她弄哭呢,要哄一哄啊。 惠妃不咸不淡的,谈不上什么好也谈不上什么不好,平平凡凡的。毕竟出生宫女,也没有什么让皇后喜欢或讨厌的。只是白依的画那是真真的不错,虽然皇后对画并不感兴趣,可是淑妃喜欢啊! 淑妃的刺绣,可都是惠妃描的样子,两人合作的香囊,倒像是一个人一气呵成的。可以说,皇后全身上下,都有淑妃的手艺。哪怕搬到了乾清宫后,皇帝要给皇后做香囊,皇后也只要淑妃做的。 这绣工,真真好看。闻一闻,安神香,哦,淑妃睡着了呢。真可爱。 乾清宫,大殿之上,皇后淑妃,相依相偎。 皇帝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地觉得自己头上有一种长草的感觉。 对!就是这种感觉。从前皇帝有落发的毛病,李太医用药之后就是这种感觉,然后就正常生发了,这一次李太医是不是用错药了?不过这药也没事吧! 太后把皇帝皇后关在吉云楼,这个想法起初或许只是太后想抱嫡孙,但让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却是另一层原因。惠妃和晋国夫人发现了这皇宫内外的异常,太后也有所察觉。只是并没有实锤,也不好掀开来讲。借着太后为老不尊的老毛病,太后把众人的应对都尽收眼底。还是找出了一个人。 齐贤王,宁国公主的同胞兄长,皇帝同父异母的幼弟。若皇帝无嗣,突然逝世,即位的就是他。可现在皇帝子嗣众多,虽都年岁太小,可皇长子……皇长子,淑妃的孩子,淑妃的兄长吴统领可是宁国公主的驸马。 不得不说,太后就是太后。有手段,一找就找到了人。还会过后装傻――啊?我只是想抱嫡孙啦! 可齐贤王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就在太后终于明白一切,把皇帝皇后接回乾清宫的时候,他走了。 走了?什么?是的。 “齐贤王今早率亲兵离京,回封地了,此刻应行至卞城了。”张太宰的回禀让太后很懵逼啊!这算怎么回事?老娘都准备周全了要跟你干一架,你竟然临阵脱逃? 齐贤王知道这一计就算是兵行险招,可也是诛心之策。 他怎么会离开呢?就算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也要带走想要的人啊。总归不能什么都便宜了那皇帝吧!尤其还是她! 她,是他心底最美好的渴望。 齐贤王要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都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哪怕对手是皇帝。 更何况,论文论武,论才论德,他都毫不逊色。无论是乱世之枭雄还是治世之明君,他都但得起。不像那个皇帝,一身儒学,空谈德治,这寇贼匪徒,没有法治,如何安邦定国? 十年前,先帝病故,他就应该得到那个至尊之位了。若非有那个老太后。 十年后,因为皇后,他就更应该对那龙椅一击而中了。又是这个老不死的太后! 皇后,她,一定要是他齐贤王的。 论身,宫里的眼线,清清楚楚地说,皇后和皇帝从未同床共枕。否则,太后又怎会四年了,一个嫡孙都没有。若非太后这次为老不尊的,把皇帝皇后关小黑屋,也不会露出马脚。 论心,四年前,齐贤王代替皇帝迎娶皇后时,就明白了――她不喜欢他。而且,二月的时候,齐贤王对皇后许诺:他要带她走。皇后可是和齐贤王说了一句:我是要走的。 论身论心,皇后可都不是皇帝的。 哼!皇后也好,皇位也罢,都不是他皇帝的。都要是他的! 既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珍贵的东西,如星如月的东西,辉煌美丽的东西,怎么也安放在自己的身边啊!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保护一个人。 因为保护一个人,所以使自己坚强。 因为使自己坚强,所以自己在权力漩涡中迷茫,由此失去了被另一个人爱的自己。 由此,因为爱一个人,自己没有另一个人爱了? 感情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呢? 但是,齐贤王似乎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呢。 卞城之外,夕阳向晚。 齐贤王吩咐亲兵就地休息,明日进城。 他一个人,躬身进了林子,不一会儿,亲兵们就听见呼叫。 原来,齐贤王不小心摔了腿,无法骑马。此后行程,便驾着马车,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