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方晰文还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姿势都没怎么变,仍垂头对着那本大部头。 已经过了十一点,以往这个时点,因为时差,她早已睡得昏天黑地。 今天这么熬着,还能为了什么? 陈佳宇心里那点小脾气不觉烟消云散。 他绕到沙发背后,俯身倚上靠背,伸出一只手,三根指头轻轻一夹书脊,那书没有任何阻力地被抽开扔到一边。 “我就知道……”他低笑着,就势搂住她的肩膀,凑了过去。 方晰文略一偏头,躲过他的嘴唇,眼睛却依然盯着缓缓蜷起的手指,仿佛还在看着那本不存在的书。 凑得这样近,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手指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成串落下的水滴慢慢氤氲成了一片…… 一抬眼,却见方晰文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忍耐克制着,可泪水仍然不断从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涌出,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 陈佳宇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呆在那里。 他见惯小女儿情态,自诩早已不怕女生的眼泪——那不过是她们另类的武器罢了。先前在咖啡馆里,张梓彤哭得梨花带雨,他便是无动于衷。可这会儿,眼前这一幕,竟让他的心里一阵拧痛。 隔着沙发,他缓缓把她搂向自己,头埋入她的肩颊间,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方晰文仍然闷着不出声,只恨眼泪出得太快,不得不拼命用两只手背轮番抹着,还使劲把脸往自己胸前藏去。 这丫头,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已经闷着难受了大半晚上,到现在仍然不愿意哭给他看。 他绕到沙发前面坐下,不顾她的推阻,囫囵着使劲把人装进怀里,嘴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在这一刻之前,不论在什么人眼里,方晰文都是一个超越常规的存在:她冷峻沉着,漠然疏离,她的成熟睿智,超越年龄,甚至超越性别。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陈佳宇却有一种命门大开的感觉:那是一个与外表上的方晰文,甚至与他自以为了解的方晰文,都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阅人无数,见惯了年轻女孩子的种种情态,娇羞的,大胆的,痴缠的,开放的,还有像张梓彤这样,张扬而又任性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来都思虑深沉、遇事成竹在胸的方晰文,在这个时候,会是这样! 那份青涩单纯、茫然无措,恍如初初展开的绵白纸,光洁质朴,羞涩无华。 而他,想也不想带着满脚的泥水踩踏了上去…… 虽然被他紧紧搂住,方晰文仍然死死把脸藏在他的胸前。陈佳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哭了吗? 他也不去说破,只默默抱住她,手指轻轻梳着她的短发,不时轻轻吻着她的发顶……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叮咚”地响亮地叫了一声。 因为担心再错过华天玮的电话,他刚才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还加上了震动。 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华天玮。发来的是一份文档,应该正是方案修改要求。他下意识地一算,国内现在应该还不到六点,这年轻领导,也够拼的! 他低头亲亲她的头发,小声道:“你看,华总居然给我派活儿了,我得赶着把方案改出来。你先去睡……好不好?” 方晰文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很快点点头,坐直身子,用手擦擦脸。 这丫头,也太好哄! 陈佳宇有些不忍,捧住她的脸,轻声道:“下次生气的时候,要跟我撒泼,跟我耍横,跟我在地上打滚……不许闷在心里跟自己讲道理,懂不懂?” 方晰文不理他,只拨开他的手,站起来径往卧室里走。陈佳宇却觉得那一别头的瞬间,那嘴角似乎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他跟了上去:“明天,恐怕我也哪儿都去不了。要不,你自己去逛逛伦敦的博物馆?博物馆可是伦敦的一大特色,大英博物馆、国家美术馆、自然科学博物馆……都很有名。” 方晰文还是那么默默地点头。 “你明天自己去……一个人……没问题吧?”陈佳宇不放心道。 方晰文回身把他轻轻往卧室门外推,小声道:“博物馆我会亲自去看,觉也亲自来睡,一个人都没问题。” 陈佳宇哑然失笑,一把勾住她的腰:“这两样我倒是都想陪!”说罢便开始亲吻她。 对于这种和解的亲吻,方晰文没有拒绝。 看见方晰文终于开口,身体语言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冷淡,陈佳宇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也开始放松起来,拥抱便格外有力,亲吻也越来越热烈。等方晰文反应过来,竟已有些挣脱不动。他紧紧禁锢着她,发狠般地啮咬着她的唇舌,两只试图作乱的手都被他牢牢束缚在身后。 一道响亮的音乐铃声突然在客厅里尖利地响了起来—— 是陈佳宇的手机! 他顿了顿,想起来刚才看了微信,随手放在了沙发上。因为铃声已经调到了最高,还加上了震动,在这夜半人静时分,响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不去理它。 可是铃声却越发凄厉。 在这高级公寓里,任它这么叫下去,没准立刻就会有人来投诉! “等我一会儿!”他不情愿地哑声道,放开了她。 他快步走到客厅,还没拿起手机,就听见身后的房间已经咔嗒一声轻轻合上…… 他无奈地接通了电话。 果然是华天玮!他打电话是来叮嘱一些具体细节,指导修改思路。陈佳宇一开始只是懊丧地听着,后来却不得不越来越专心,最后只能到书房里边听边记边讨论…… 凌晨,天蒙蒙亮,方晰文已经起身,轻轻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着。 书房的灯还亮着,电脑也开着,桌上的纸张笔记摊得满满当当……陈佳宇却和衣仰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睡得正香。看来,他一直在通宵干活,最后挺不住的时候才躺倒休息。 她熄了灯,转身去卧室拿了一床被子进来,轻轻搭在陈佳宇身上。 陈佳宇动了动,似乎要醒来,最终只是下意识地卷紧被子,又睡了过去。 她带上房门,退了出来,又找到钥匙,出了公寓。 因为时差,她每天都醒得特别早,这给她带来了大把清晨的时光。到伦敦后的第一个早晨,她独自出去转了一大圈。本来只是散步,最后却越走越高兴,索性跑了起来。从塔桥到伦敦桥,一圈下来,二十多分钟。风景怡人,空气清冽,跑完神清气爽。 今天,她轻装简行,直接穿上了运动衣鞋,出门做完准备活动,便开始轻松地跑起来。 清晨的伦敦街头,行人稀少,光线柔媚,晨风徐徐。风虽有些清冷,却冷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记得第一天是连走带跑,花了二十分钟,这一圈估计也就三公里左右。今天如果专心地跑步,会不会十多分钟都够了?昨天看了地图,塔桥西边是伦敦桥,再往前还有一座Southwark桥,不知道是不是公路桥,行人能否通过?要不要再往前跑一段? 不知不觉,她已经跑上了著名的伦敦塔桥。 她一边跑着,一边不住地抬头观察着桥身的建筑细节。清晨的阳光斜斜打上高耸入云的桥梁、精雕细刻的桥身,光与影的律动,更让这十九世纪的雄伟工程美得令人眩目。 方晰文抬头看得入神。行人步道略有点窄,好在只是清晨,行人不多,她利用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避让着前面的行人。 忽然,一个身影朝着她迎面而来,她快速侧身避开,对方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方小姐!” 定睛一看,竟是张梓彤! 方晰文有些尴尬,点头打了个招呼:“你早。” 张梓彤今天把棕色挑染的长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马尾,一身雪白的运动服合体舒展,完美地勾勒出她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大腿,即便是晨练,一张精致的小脸仍然打扮得一丝不苟。唯一不太和谐的,是那两道明显有些红肿的眼睑。 方晰文一瞥而过,快速收进眼底,什么也没有说。 张梓彤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气,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方晰文:“怎么,陈佳宇不陪你跑吗?” 方晰文仿佛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只淡淡一笑。 张梓彤不知道,在没想好如何应对的时候,方晰文便惯以沉默应对。 她看她一直不说话,她只当是这灰小鸭怯场了,脑子里迅速冒出一个方案:“我们一起跑吧!你可能路不熟,我可以带着你跑。” 她的小心思被方晰文一眼洞穿:看她那身装扮,估计平时保持着良好的健身习惯。这份邀请,摆明了就是司马昭之心。 可是,以方晰文目前的心态,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以这么幼稚的方式争功斗气。她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是一个方向。” 说完,都不等张梓彤回应,只冲她轻轻一点头,便灵巧地从她身边侧身而过,沿着原先的路线继续跑了起来。 张梓彤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干脆利落地给自己碰了一个软钉子。而且,不是一个方向,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她气恼地一转身就跟了上来:“那我跟你一起跑!” 真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小公主! 方晰文没有理会她,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跑着。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并肩跑了一会儿,终于,张梓彤无法忍受这种“方氏沉默”,主动开口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介怀,我现在有男朋友,还不止一个。陈佳宇,我是不会跟你抢的啦!” 言下之意,我的裙下之臣多了,陈佳宇只是其中一个,让给你也罢。 如此幼稚的言论,方晰文懒得跟她置气,继续沉默。 张梓彤见她没有反应,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像陈佳宇这样走马灯似地换女友的人,在谁的身边都不可能长久。可是,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他回国之前,我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他自己也说,这时间已经创纪录了呢!如果不是他爸一定要他回去,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不知不觉,方晰文发现,自己竟然在竖着耳朵听她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