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女酒(1 / 1)山有扶苏首页

渥丹回了原所,去见杜女官反而心里生了一种愧疚,杜女官见她回来了也不好意思抬头,很平淡地问了一句:“还好意思回来啊?”  渥丹抬起头眯着眼笑了笑,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真是蠢,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位置,怎么那么盼着回来做下人?”杜女官被渥丹的不争和逃避气得一肚子火,拿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渥丹被她的愤怒吓得闪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又低了下去。  杜女官无奈,看她这样子实在是有点可怜,叹了口气又很生气地说:“行了,你以后等着受罪吧!”  渥丹看她不再责备自己可也不安慰自己,注视着她愤怒离开的背影神情很是黯然,她自然是知道以后难过的,还指望杜女官能多护着她点来着。  渥丹又回到了以往满宫跑的日子,可是她变得很孤独,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得罪了秦王,是个被抛弃的罪妇,以往交好的宫人也很少和她说话,走到哪里都伴随着指指点点和躲闪,渥丹常安慰自己:“没关系,过几日,只要再过几日他们习惯了就好了……”  毕竟都是下人还好,太后也不会再关心自己,怕的就是后宫的那些夫人。  果然在她去往黄良人宫里送鲜花的时候,麻烦是真的来了。  鲜艳的蔻丹指甲扒拉着新折的荼蘼,分明是开得极好的花却不知怎么惹了她的不快,嘴撅得老高。  “哎呀,这花儿开过去,春日也就尽了”渥丹跪着举着托盘,心想这一束是开得格外早的,离春日过去还有一阵子。  她想着又听黄良人接着说:“我让你送的是桃粉的蔷薇,你拿来这煞白煞白的荼蘼是什么意思?”分明带了质问和不快,渥丹心里疑惑,不是小舍人说黄良人要一束荼蘼装点内殿吗?  “是啊,荼蘼花开三月尽,你是不是想讽刺我早晚就跟着荼蘼一样败了就败了,再无春日?”黄良人说罢打翻了托盘,捏着渥丹的小脸,渥丹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想辩解可被她捏得脸痛,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黄良人斜着眼端详了她半天,一想这张脸曾经在秦王那么近的地方风头那么盛,和她互相看不顺眼的芈琬也天天拿她嘲笑自己,越想越生气,讽刺渥丹:“不是号称章台女官么,后宫不是传你成为夫人指日可待么?如今可好,给我送荼蘼?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就是那败干净了的荼蘼!”  说罢不解气,很狠地撒手把渥丹摔到一边,渥丹心想真正的刁难才开始,不住地磕头认罪,她只想能压下去就压下去,讲道理根本就没用。  “来人”黄良人高傲地摇着头命令周围的宫人:“她冒犯本夫人,找掖庭按律处置了”。  渥丹遭了这么一着,先是被拖去掖庭被杖责了二十,哭着喊着又被拖去酒坊贬成女酒,和那些同样受了罚的女奴一同酿酒。  渥丹哭着下身几乎没了知觉,趴在酒坊的地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心里顿时想明白自己做的决定真是蠢透了,这笔买卖绝对是不划算的。  “今天是死定了……横竖都是死,我还不如死在章台呢!”渥丹趴地上哭着,疼得麻木到闻不见周遭的酒气,其他女酒看她嚎得惨,想过去帮她却被监工的舍人怒斥着接着干活,那舍人也是被后宫授意了让渥丹自生自灭。  “爹,娘,我偷活了这么多年还是遭到报应了”渥丹含糊着喊着,意识渐渐迷糊,她一度以为自己死了。  过了一阵子,渥丹醒来却发现自己爬在榻上,杜女官在一旁看她醒了故意一拍她的后背。  “哎哟!疼!”渥丹一喊,杜女官皱着眉头又要训她:“别喊了!没打你伤口”。  渥丹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杜女官,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还活着?”  “是,活着……不然难道是我死了?”杜女官叹着气,打开药,调着。  渥丹傻呵呵地笑笑,觉得活着可真好,又疑惑着问杜女官:“哎?你怎么在这啊?”  “唉,我再不在这你就真的完蛋了”她帮渥丹上着药,听她又哎哟哎哟叫着,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就是你的银子受罪了”。  渥丹在宫里的成长大概就是认识到了命比钱重要,她忍着心上疼得抽搐,笑着说:“咳……银子不重要”。  “行了,我给你打通关系能歇七天,也安排了人给你擦药,不过肯定好不了,但也总比你血淋淋趴那等死强”她站起身把药码好,告诉渥丹东西都搁在哪里,完罢就回了自己那里,走前还不忘了感慨:“啧啧,真是吓人”。  渥丹趴着,突然真的很委屈:“王上都没罚过我打过我,黄良人见了王上还要叩首争宠,我怎么被她给欺负了?”  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自己不会算账,在章台好歹死前还能好吃好喝,愈发想念天天闲着没事的惬意——她哪里敢想纯粹是赵政不舍得她干别的活呢。  过了七天,渥丹一瘸一拐地进了酒坊,天天累死累活地酿酒,歇一歇喘口气都会被舍人骂,见日里守着大锅底下的柴火,手要么是被柴火划了要么就是被滚烫的米烫得起个大泡,更要命的是这满是伤痕的手还要去尝酒盛酒,杀得心窝难受渥丹觉得不亚于凌迟。  渥丹挨着这些罪,只觉得自己下半辈子肯定是个腰不好的小瘸子了,再见赵政他肯定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王上那么忙还有那么多漂亮女子陪他早就忘了我了吧”。渥丹尝着酒,觉得自己已经快丧失味觉,恍惚着却被人一拍肩膀。  “渥丹女酒,随我走一趟”渥丹心头一紧,不知道自己又是惹了哪位夫人,心里打着鼓就跟那小舍人走,看那小舍人很是正经,又不敢开口问,可走着走着觉得怎么那么不对劲。  这分明是要去章台啊。  果真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殿门口,小舍人招手示意她进去,她看了看自己从上到下的落魄,真是不好意思踏进殿门,犹豫了半天才往前走。  进去行礼,赵政看她来了,故作镇定地放下书简,清了清嗓子,可又不说话。  渥丹等了好久不见他说意图,抬起头怯怯的唤他:“王上?”  赵政见她抬头时容颜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心疼得不得了,想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可还是气她怎么不想办法找人跟自己求助。  “现在知道章台好了?”他板着脸,渥丹以为他还是对自己不咸不淡,低着头不说话。  赵政不懂他的态度,坐不住走到她面前蹲下说:“你刚走寡人就后悔,这么放纵的女子寡人自己都没好好罚一罚,就去便宜后宫那些人,如此寡人的威严何在?”  他终究是含蓄了,其实渥丹走后他依旧习惯了喊渥丹的名字,每次都要唐槐提醒,无论是喝水,着衣还是写字总是觉得别人服侍得很别扭。  “走了二十一天,在后宫连个音儿都没有,寡人这才知道后宫那么多人啊,足够把你埋起来了”赵政见她还不说话,看着她有些着急。  越说渥丹越觉得委屈,她想过去几天过了些什么日子,再想想自己自打爹娘死后那一落千丈的日子,再加上尝了那么多酒醉了些,起身坐在赵政面前开始号啕大哭,只顾得上自己的痛快早就不管了死活。  赵政一愣,又看渥丹痛心疾首,情不自禁抱住她再不去在乎矜持和身份。  渥丹越哭越来劲,醉得拽着赵政的袖子抱怨:“我真的好惨……为什么就我这么惨……爹娘家人全死了,好不容易跑回咸阳还被表叔表婶欺负,自己养自己天天提心吊胆,后来又差点被卖掉……进了宫真的好累,还要无缘无故被骂被打,你们这些贵族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啊……没有天理,老天为什么这么对我啊……”  赵政一听知道她的身世和旁人的不同,觉得和自己倒是很像,又见她两颊粉红撒泼的样子很是惹人喜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她到殿内的台阶上坐下,拍着她的肩膀说:“真是,多大点事哭成这样”。  渥丹看他那么平静还在笑,嘟着嘴不乐意,赵政拿帕子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语气不带波澜地说:“你啊,这些哪算什么”。  渥丹见他的深沉,望着他,想听他心底的秘密。  “寡人的父王是质子,母亲是个舞姬,所以寡人一出生就没什么好日子可以过。三岁时,父王为了保证自己逃回秦国,抛弃了寡人和母亲,仲父也跟着回去了……你能想象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为质的艰辛么?寡人时常担忧着那些贵族男子对娘的轻薄,时常想着怎么多帮娘分担负担,能多得哪怕一勺饭都觉得甚幸”。渥丹见他停下,手里攥着帕子不知是攥着什么念想。  “寡人在赵国长着,受着奚落和欺凌,当时咬着牙便立志将来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把之前受的委屈都找回来。终于啊,捱到了父亲成为太子,又成为了秦王”,渥丹听得着迷,见他停下就问了一句:“那王上日子过得顺畅些了吧?”  赵政笑了笑,把手一摊,叹了一口气,说:“寡人九岁,颠簸一路一下车却发觉连句秦话都不会,满口的邯郸土语,不知惹了多少嘲笑,养祖母看不起我和母亲,父王也有了很多新夫人,寡人也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你看现在成蟜对寡人如何?”  渥丹被他一问,想了想,说:“毕恭毕敬,为王上马首是瞻”。  赵政听罢笑了笑,渥丹猜不透他的笑,又听他说:“目前看来……算是吧,你猜他为何会如此?”  渥丹被这一问茫然,摇了摇头。  赵政看她懵懵的样子,笑了笑,说:“是因为有次游猎寡人比他多射了三只兔子”。  渥丹被他语气难得的活泼和脸上的得意逗得笑开了怀,她问赵政:“当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赵政笑着回答,把她轻轻揽在怀里,问:“怎么,你如今还觉得自己身世凄惨么?寡人少时的遭遇你比不上,登基之后的那些个内忧外患要挂念你也比不上吧?”  渥丹心里只觉得他不易,深思着并未意识到他与自己的过分亲昵,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还是王上更不容易”。  是啊,自己这点经历算什么啊。  “寡人都那么不易了,还要寡人为宫人分神,你这该当何罪?”赵政问她,渥丹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柔软,心里的戒备让她意识到君王的爱意,猛的从赵政怀里挣脱。  她跪下,又恢复了拘谨和本分。  “真傻”赵政坐在台阶上,看着渥丹,不住感慨:“杖责受了,苦也吃了,黄良人已经贬为少使,刁难你的舍人也交给掖庭发落了,怎么,还不满意?”  渥丹呼地把头抬起来,看着他,问:“王上全都知道?”  “不然杜女官为何能去看你?你以为那受了后宫指示的舍人真敢收她的银子?”赵政笑笑,背着手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渥丹突然很生气,赵政这是明知道自己受苦,差点死了都不救,害自己吃了那么多苦还袖手旁观,她瘪着嘴生闷气,小声嘟囔:“见死不救可真够过分的”。  赵政听见她的嘟囔,拿无所谓的语气气她:“是有人非要挣着往火坑里跳,寡人不遂一遂她的意,她怎么知道寡人的好”。  渥丹听着心里有些害羞,自己明明是动心的,可是一想到他的身份再也不敢往前迈一步。  赵政看她不说话,弯下身子想去牵她的手,渥丹却反应过来把手藏了起来,扭捏着说了句:“不要……丑……”  渥丹的手因为在酒坊的劳作不是茧子就是伤疤和水泡,她本能的缩手却被赵政得意地窥见了内心。  他偷笑着转身往外走,渥丹奇怪就在他身后问:“王上去哪?”  “找唐槐,让他记上章台的渥丹女御”。赵政回头笑着,渥丹觉得这一笑可真是难掩的风流。  “女……御?”渥丹疑惑,她不知赵政是个什么意思,她摇着头真觉得自己是在酒坊被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