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丹一想起刚刚自己与赵政离得那么近,那么亲昵,仿佛他刚刚温热的气息还在自己的耳边厮磨缠绵,便羞得耳朵根都通红通红的,拿冰冷的小手敷了好久才敢出去。 出了宫门,走了两步却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总有宫人跟着自己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呢。 她突然一回头,几个宫人见她看到了就很慌张的开始假装攀谈,有的还急着往柱子后面躲。 渥丹看他们这个样子,仿佛看自己的热闹,很生气地跺着脚走过去,揪住一个小舍人就问:“看什么看!我看你闲得活儿太少了是不是?!” 周围宫人看渥丹动了真火,一哄而散,剩下那个小舍人被渥丹揪着苦着脸哀求。 “议论什么呢?你说!”渥丹晃着他,那个小舍人两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在她停下时拿手磕磕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也不敢说话只是盯着渥丹的衣摆。 渥丹一低头,发觉自己刚刚只顾的系衣带,里衣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 她羞得咬着嘴唇跺脚,那小舍人趁着她走神一溜烟跑了,渥丹在后面叫嚷:“你给我回来!我还有话没问完呢!”可那小舍人哪顾那么多,渥丹羞红着脸跑回自己的屋子,看着铜镜发觉头发也挣脱乱了,垂着一缕真是放荡得不成样子。 “坏了,他们不会以为……”渥丹匆忙整着仪容,突然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她跑出屋子,蹑手蹑脚地往人堆靠近,却听他们议论: “哎哟,我就说么,怎么偏就渥丹升了女官?王上早就看上她了,今日这不就幸了?” “人比人啊真是……咱们可没人家那样的福气咯……” “哎?你说王上会给她什么名分?长使?八子?还是夫人?” “唉,你们还真羡慕她?我看她啊,以后的日子啊,难!” 渥丹听得有些发晕,捂着脑门儿往后趔趄,自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些流言蜚语只会在煽风点火下越演愈烈……她想想后宫那些人,觉得自己等死也就行了,没什么挣扎的必要了。 她没了上去辩解的气力,回了房坐在梳妆台前,心里的恐慌让她手足无措,胡乱拿起梳子和珠花却不知道为什么拿起来……她抬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想起华阳太后说的话:“消失在宫中的漂亮脸蛋可是不少”。 于是渥丹怀着忐忑,一直跟在赵政身后要么就待在寝殿连屋都不敢回,晚上睡觉风猛一吹窗户她都会惊得起来。 她自己终究还是怕死……还有背叛的罪孽。 赵政也仿佛意识到她无精打采,眼底紫青得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常赶她回去:“太累了便回去歇着吧,我看你最近总是精神不济的”。 “啊?不不不,奴婢侍奉王上不累,殿内就挺好的” 渥丹总是拒绝,殿内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不知道出了寝殿还会发生些什么。 赵政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渥丹是舍不得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心里竟有些难言的喜悦,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成蟜来找赵政,从太后那里出来就一路听人议论章台女官和王上不同寻常的关系,若是以前听说这种事情他的八卦心理绝对不会亚于宫里的女子,可如今,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可这些宫人,整个秦国甚至天下的女子都是王兄的啊,自己想太多也没意思。 他到了章台,就开始鼓吹赵政跟他出宫,赵政摊开书简笑着责备他:“前几天刚与你打了猎,今日又要我与你出宫,一天天净想着怎么找乐子,有些不类秦人啊”。 “最近又无战事,臣弟也是闲,反正都是寻乐子带着王兄也玩得畅快”成蟜喝着渥丹呈上来的野菊水,砸吧着微苦和花香又有些惆怅。 “渥丹啊,去把那边窗打开,通个风”赵政听他絮叨,不紧不慢的去嘱咐渥丹,又问他:“住在宫外自己想去哪去便是,拉上寡人做什么?” 成蟜坐着,心里抑郁,回答赵政:“这不是也是想能帮王兄体察民情么”。 “你呀你,寡人最近忙得很,六国的探子呈上来的探报还要一一看了再与仲父商讨,没有那个出宫的功夫了,改日吧”赵政想着,突然反过来一想秦国肯定也会有六国的探子,竟然愣在那里想这可怎么办。 成蟜看他又开始为国事走神,心想王兄大概是魔怔了吧,怎么干什么都能扯到国政,想着赵政突然嘱咐一旁的渥丹:“渥丹,你去趟尚书台,把最近咸阳城进出人员的记录取来”。 “啊?”渥丹和成蟜惊讶得异口同声,成蟜阻止他:“哎王兄,哪有女子去尚书台的?” 赵政这才一想不对劲,连忙“哦”着解释:“是寡人走神了,凡事嘱咐渥丹惯了……你去告诉唐槐让他去取”。 成蟜本来选择不相信那些流言,可一看赵政和渥丹平时相处,不得不信了下来,别的心思也再不敢动,他看渥丹出去,强笑着去开赵政的玩笑:“渥丹渥丹……王兄一上午净喊渥丹了”。 赵政觉得没什么不对劲,随口答了一声:“习惯了”。 “仅仅只是习惯……而已吗?”成蟜在心底问自己,可他不想给自己答案。 渥丹告诉唐槐去尚书台,她发觉唐槐竟然也开始对她毕恭毕敬的,哪里都不对劲,每日睡前一看小册子上记得那些各宫塞给自己的珍宝,心里堵得又难受,半夜拉了阿妍来陪自己,就着昏暗的灯光,阿妍见渥丹屈膝坐在床上苦着脸,就问:“怎么了?这就开始担心失宠了?” 渥丹看她也误会自己,很是想哭,抓着阿妍的手解释:“我真的和王上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也不信我吗?” 阿妍摸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说:“好啊,那我问问你,你为什么乱着头发和衣服出了殿?” “这……我……其实……哎呀……”渥丹想说清楚可又觉得根本无从说起,她也觉得一切听起来很像胡说八道,可这就是发生了啊。 她着急,另一只手挠着头,捋不出前因后果。 阿妍见她支吾,便说:“你看看,你自己都解释不明白。我是信你的,可那又怎样呢?宫里那么多张嘴,那么多摸不透的心思,你永远不可能解释清楚的,别人对你的看法也永远不会因为你的辩解而改变的”。 渥丹听罢顿觉无助,泄了气力靠在阿妍肩头哭着说:“那怎么办……我就要死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啊”。 阿妍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帮她出主意:“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好处呢?将计就计当真去侍奉王上,万一真能混个位份呢?你已经逃不了了”。 一说位份,渥丹脑子里就浮现出华阳太后那张脸,她念叨了一句:“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我真的好怕自己伤了王上的心”。 阿妍哪里知道渥丹和太后的那些交集,皱着眉头心里想渥丹要是排斥赵政才可能会伤了他的心吧。 渥丹见阿妍没反应以为她也不再和自己交心,哭得更凶,问她:“你是不是也开始嫉妒我了呢?我好害怕,我会疯了的”。 “唉,你这么说我就寒心了”阿妍把她身体扶正,佯装生气地抱着胳膊嘟哝:“不过我开始的确嫉妒你,嫉妒你成了女官,但是看你天天愁得都不会笑了,我还是觉得睡小屋的通铺更舒坦。不过……你天天离王上那么近,真的不动心?” 渥丹听阿妍话锋一转,自己突然很慌乱。 “对啊……我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她问自己,仿佛阿妍提醒了她——去想一个自己一直回避的问题。 她只想自己拼命的对他好,只想一直一直忠于他,做什么事都会挂念他,很怕自己让他寒心……这是什么感情? 啊,想到他天天在谎言和虚情中徘徊,自己对他肯定是同情。 “同情……对!我很同情他!”渥丹斩钉截铁,阿妍看她仿佛像被碰了禁忌,心中突然明了,她摇摇头,无奈地叹气撂了一句:“唉,真是个傻子”。 说罢,她吹了灯,和着被子就闭了眼,渥丹愣怔在一如往常的漆黑里,看着阿妍背过去的身影突然喃喃了一句:“你说得对,通铺比这里安心”。 所以,是不是自己只要回到通铺就能回到以前安心的日子呢?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送走了阿妍就开始翻箱倒柜,郑重的把后宫女子给她的所有珍宝都对着自己记的小册子码好,放在托盘里,摘了所有的首饰穿着曾经普通宫人的衣装拿着那些珍宝就跪到了赵政面前。 “婢子有罪,收受后宫女子贿赂,和太后掰扯不明白,也没有能力掰扯明白……求王上责罚”她跪下,说着摇着自己的小脑袋,赵政最忌讳身边的人和太后走动,竟也被她的实诚给打败,一点火也发不出来。 赵政让众人都退下后便向她靠近,笑着说:“你这又是要闹哪一出?嫌寡人让你太闲了?” “婢子没有说笑,每日忧虑自己会不会出卖王上,婢子本来就笨,保不住真会害了王上啊”渥丹抬起头望着他,也顾不上以前的那般害怕。 赵政一点都不生气,他知渥丹为了维护自己却无法拒绝的苦处,也知道她凡事都是站在自己这边,有些话一句都不会多说,所以如今看她这般坦诚反倒是心疼站了上风,他问:“你今日可是为了寡人得罪了后宫所有的人,难道就不怕么?寡人未必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啊”。 渥丹知道那些险恶,可还是一股脑地求他:“求王上把奴婢赶回去做杂役吧!奴婢不能再在章台待了……后宫的流言让奴婢承受不住”。 赵政哭笑不得,想跟她捋清楚,便说:“把你赶回去你会更危险的,在章台寡人会尽力护你,若是不在章台了寡人如何时时刻刻能看见你呢?” 他不明白渥丹急于求自己把她赶走到了这地步,若是别的女子早就反过来顺杆儿爬了啊。 渥丹除了担心背叛赵政,也是在顾虑自己的安危。 自己若此时回去,后宫的人只道自己失宠,顶多欺负自己看自己落魄的热闹,不会要自己的命,反而是给了她们乐子;可如果继续待在章台,和赵政渊源越深,泥潭陷得越深才是更难拔出脚来,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更何况如果华阳太后利用自己捅赵政黑刀,自己怕是死都不能死得洒脱。 她想着,无论是为了谁都不能再贪恋章台多给的几个银子,重重一叩首,用嘶哑的嗓子求赵政:“求王上把奴婢贬为杂役,不然别人效仿不利于王上那可怎么办!” 赵政看她坚决得要命,很怕自己挽回不及,攥着拳头开始质问:“口口声声说自己叛了寡人,可是你根本什么都没告诉后宫那些女人,如今倒好自己把自己顶到风口浪尖上,寡人以前只知道你傻,竟不知你如此之傻!” 渥丹听他语气不对劲,抬起头看着他,却发现他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再不是以往的波澜不惊。 她愣着,觉得赵政竟然有些笨拙的可爱,赵政看她发愣,便训斥:“愣着做甚?寡人今日把此事给你压下来,以后你后宫也不必再去,在章台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旁的花里胡哨的心思也不可再有!”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着急,赵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渥丹一走他就着急,训完渥丹自己倒是强压住性子,可还是叉着腰不住徘徊。 渥丹哪里懂赵政的心思,心里求生欲催着她求赵政:“求王上把我赶走吧,婢子是真的想好好活着……” 赵政一听涉及生死,愣住。 他本来只是急着挽留她,却没想到自己也把她拖入险境。 他突然想,自己就仿佛黑暗中心的火焰,渥丹在后宫女子眼里便是那飞蛾,离他越近越会烧得连灰都不剩。 “罢了”,他低头看她眼角的泪痕和憔悴的面容,无奈叹一口气,唤来唐槐一字一字下令:“女官渥丹为人不谨,不配留侍章台,着贬回原所”。 唐槐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会,可见赵政严肃得不像开玩笑,实在猜不出他俩之间出了什么矛盾便支吾着说了一个“诺”,领着渥丹出去。 渥丹抱着自己的包袱看了一眼章台的殿门,自言自语:“别人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吧”,她转身,心里却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痛快……或许只剩下了一半,痛。 渥丹走后,赵政缓缓迈出宫门,仰头望天,只觉这天地苍茫,自己终究还是一个人…… 他说:“这寡人,寡人,哪里是平白称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