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曲风又是一变,一位丰腴的红衣美人踏着铮铮琵琶声入场,比之梅花花神的清和婉约不同,她身姿大开大合,广袖如火舞动,花瓣在她周身旋动如风。
“这位定是二月杏花花神了,她是前朝宠妃,骄奢无度以至外戚干政,最终兵变被赐死。”萧长煊目不转睛道。
话音未落,琵琶声戛然而止,箫声悲切而起,那杏花花神袖内抛出两条白绫,花瓣委地,好不凄凉。
红绡钦佩道:“公子当真满腹珠玑。”
接着笛声如莺鸣燕语般平地升起,一位粉衫翠带的美人俏生生上得台来。
段浔抢道:“这位定是三月桃花花神了。”
红绡微笑点头。
段浔扯动嘴角:“你们的花样还挺多的。”
红绡没听出话中有话,只笑道:“这才刚开始呢,等十二位花神共舞,请出花魁,众芳同庆,那才叫好看哩!”
方才红绡入席时,段浔已经非常自觉地坐到了萧长煊那边。在一片昏暗中,萧长煊衣领里露出的半截修长颈子格外打眼,段浔坐在他身后,总忍不住去瞄那半截颈子,多看了几眼,心跳就无端端地快了几分。
奇怪,怎么空气突然变热了,别是有人暗中放迷魂香吧?他赶忙运气,做起吐纳功夫。见萧长煊还全无警觉的样子,于是握住他垂在一旁的手,那手骨节修长分明,握起来手感颇好,于是忍不住多捏了捏,才用指腹在手背上轻轻划了三下,那意思是:别放松警惕。
萧长煊很快翻过手掌,在他的中指指骨上敲击两下:放心。
于是两人在黑灯瞎火中互相捏了一会手,诸花神依次登场,红霓垂幔,水袖漫舞,长裙迤逦,衣带当风,丝竹雅乐齐鸣,无数花瓣当空洒落,浓郁花香充盈整个厅堂,堂内喝彩、鼓掌声不断。
萧长煊却站起身来:“我离开一会,去去就回。”
段浔一惊,便抓住他:“你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萧长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去更衣,你也一起么?”
段浔立即道:“巧了,我也要去更衣。”
红绡回头道:“下楼左转便是了,不过二位可要赶在花魁登场之前回来呀。”
萧长煊沉默片刻,无奈道:“那……一起吧。”
两人在昏沉沉的走廊上一前一后摸索前行,如水月色透过窗棂映了进来,并不至完全黑咕隆咚。但段浔总疑神疑鬼,一路上拉着萧长煊的手不肯放。
“师哥,今日的玫瑰宴你可喜欢?”黑暗中,萧长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段浔只道他还惦记着白天的挫败,于是笑着答:“有花有糖有大肉,我自然喜欢。”
“那‘落花回风舞’呢?”
“喜欢呀,有歌有舞有美人,谁不喜欢呢?”
“喜欢便好。”萧长煊在月光下无声地笑了,又仿佛是强调一般,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轻轻重复了一遍,“喜欢便好。”
段浔没有深思,仍是回过头去,在缥缈歌声中握紧萧长煊的手,心中充满了不知所起的欢愉。
直到他在更衣室外等了许久也没等萧长煊出来,也没立即察觉出反常。
“长煊啊,你掉进去了吗?”段浔在门外戏谑道,“不要不好意思,你就是掉进去了,叫三声师哥天下第一,师哥也会勉为其难捏着鼻子捞你的。”
里面却毫无声音。
“长煊?”段浔心中一沉,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顾不得多想,当下抬脚破门而入,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经过了破门那一瞬间的如坠冰窟,他反而冷静下来,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可能性。倏尔眼角余光里黑影一闪,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快地掠过去了。
段浔几乎是立即翻过窗棂追了出去,前方那人青衫飘动,身法极其诡诈狡猾,稍不留意就要跟丢,但段浔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肯轻易放弃?两人在千春楼繁复精巧的楼阁间死死胶着,几番起落,那人已翻上琉璃屋顶。
段浔攀住飞檐一跃而上,借力将一片碎瓦夹在指间往前一弹,正中那人后心,那人“哎呦!”一声,在琉璃瓦上连摔几个跟头,险些滚落下去。
待要爬将起来,却被段浔踏在脚下,一把攉住领子,翻过面来——
“段兄啊,小生不过出来散散心,都是老熟人,何必见面就动手呢?”月光下,那狐狸眼的书生露出一个少见的纯良笑容。
“是你?”段浔的脸色却一点都不好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虽这样发问,心里却逐渐明晰起来,从寒鸦栖在大衍庄的那番没头没脑的话看,他们似乎对萧长煊敌意颇深,如果乌鸦想对萧长煊动手,那么眼前这人八成是用来调虎离山的。
如此一想,愈加烦躁,脚下力道更增几分,恶狠狠问:“长煊在哪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快说!”
常浩风却眯起眼睛,风轻云淡道:“你不如去问问仁曦太子,他带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话音甫落,只见他忽地大袖一翻,一包粉末兜头盖脸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