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隅(2) 拂了拂流水上的枯枝落叶,将手浸在水中,静静感觉着水流指间的轻柔,手上的泥土默默溜走,这是北次这么多天来最为静心的时刻。 却只能偷偷在一去不返的水流中偷到轻欢。 她心中微动,指尖幻游在水中,从沉沙的小流岸底拾起一枚指甲大小的透明贝甲。 被细水打磨这么多年,但凡有一丁点痕迹,都会随着时间一起流走,只剩下惨白的壳沉默在沙底。 举着看了半天,又将东西放回原处,她在族中见过这种类似的贝甲,差不多大小,却薄如蝉翼,能透天通地。 而这东西只是被磨了痕迹,还算不上珍贵,若是再能打磨个几百年,才能被人体面地拿在手中把玩。 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总显得平庸。 就同她一样,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整整十年,一无所获,这天地之大,她每一处都去过,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可就总不如她意。 将自己被刺破的衣纱褪下,让它随波逐流,随后起身朝着朝着下游而去。 此处水土肥沃,依山傍水,是个块难得的鱼米之乡,顺着水流在天黑之前,应该能找到农家或是猎户。 山林里潜伏着的危险的吃人的东西太多,稍不注意,就当真会一命呜呼。 一天三轮偷袭厮杀,她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稍稍有点撑不住,得尽快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在河边浣衣的几位青葱少女,河上突然飘来一团异物,那东西近了才看清真面目,是一缕青纱。 少女们争先恐后,好不容易勾到衣物,刚想捡起来,又被另一人夺去。 \"小翠!做甚么!这是我捡到的!你还给我!\" \"谁说这是你的,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你………………\" 圆脸丫头将青纱弄干,再举起对着太阳看了好半天。 昏黄的落日透过轻纱细缝,泛起一片金黄的光,朦胧又细腻,映在圆圆的眼里,宛如仙子的天仙罗裙,她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 直接不倒腾衣服,将东西抱在怀里,一路溜回家。 未进家门便高声呼喊,又突然压低声音,小跑着悄悄就近柴门院里。 \"娘,娘,你瞧,我捡着了什么。\" 正在织布的半百妇人拿过圆脸丫头手中的东西,随手将布针插挽发的布条里上。 先用手摩挲了一下衣服,又拿到一边白布上比对,仔细观察针脚材质………… 喃喃道:\"这可真是件好东西………………小翠,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捡的!\" 妇人满脸褶皱突然纵在一起,呵呵笑道:\"我家孩子就是有出息………………\" 小圆脸一听,乐开了花,突然记起自己衣服还落在河边没拿回来,一溜烟地跑出去,刚刚河边少女都已经浣好衣服,三三两两地回家。 小圆脸将衣服捡在盆里,这种粗布麻衣穿在身上颇为膈应人,又糙又难看。 又想起刚刚轻纱柔腻的手感,摸在手上滑滑腻腻,一片冰凉,当真好看得紧。 她此生最大的奢求,就是不要像她姐姐一样。 在姐姐出嫁那天,只戴了山上摘来一朵野红花了事,身上还是穿着这种糙衣,就离了家。 \"姑娘。\" 一清清软软的声音入耳,小翠回头一看。 身后站着一位窈窕之姿的女子,这天已经快黑了,视线不甚明亮,看不出细致相貌,只能见一个大致轮廓。 小翠眨了眨眼睛,又定眼相视,这女子同她家的白面一样,白白净净,混点水揉成白软面团,又同眼前人的气质不同,她形容不上来,一时间看傻了眼………… 回不过神,脑袋里先是活成一团稀面,再是扭成一团浆糊………… 小翠领着身后之人回了家,推开柴门,先将人留在外面,她得通知她娘一声,毕竟这村里没怎么留过外人。 柴门嘎吱一声响,出来的是一位满脸沧桑的妇人,撑开耷拉着的眼皮,在来人身上不住地打量。 又支近油灯,突然看见那女子的衣物,做了一辈子麻布衣的翠母,自然一眼就能辨出来这身衣物与刚刚的东西十足相似,心下犹豫几分。 难不成她是来找衣服的? 这野林山村的人,交通闭塞,信息不通,如同生活在世外桃源。 自然没什么见识,更别提什么见解,在他们眼里这油米酱醋盐就是顶天的大事,突如其来得了一件自以为是宝贝的纱衣,又要让她交出去,是万万不可的………… \"你做甚么来的啊?\" 北次蹙眉,能感觉到这嬷嬷的警戒,撇下心中不适。 如实相告,她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两天就走。 只不过,这妇人好像对她颇有戒备,刚刚探听的一户人家虽没多余房间让她落脚,可人家毕竟将她邀进屋里,给她倒了一碗清水喝。 这妇人眼中的戒备来得蹊跷。 妇人沉默一半天,又退回到柴门里面,只留了一句,\"你顺着路走,到一颗槐树下,村口的老张家会收留你!\" 说完便将柴门掩实。 老张家的丈夫是个傻子,今天不知从哪里捡来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路将人拖回了家。 老张的婆娘也是个傻子,周围哪家有事找她说一声,直接第二天给人办得妥妥的。 反正他们心善,就让他们去留人,可管不到她这里来! 北次也没久留,直接抬脚向前走,天色已然昏沉,她得快点找到合适之处,这妇人不留她自然有她自己的原因,又何必去深究。 毕竟这人也给她指了条路,算是心善。 北次停在一颗干枯的老槐树下,深秋之迹,除了万年长青树能留住一点点春意,这枯藤枝桠只能沾染萧条。 敲了敲门,良久后才能到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是不是东姐来要和………………\" 话还没说完,便堵在喉咙管里。 张婶提着灯,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是粗粗一眼,便看出这人气度不凡,雍容华贵,娴静脱俗,又生得一张好颜色的脸。 她身上着的一件青色素衣,一看就是顶好的云锦,上面绣着似真却假的翠绿如意,还被染了秀色,价值不菲,不是这小村庄的人能穿得起的。 外来人? \"你是何人?\" 北次蹙眉,又垂下头,吐出如玉之声,说明来意。 张婶听得一楞,莺声燕语,可却没有女儿家的娇柔,语气又不卑不亢,却带着几分困倦。 孑然一身出现在这野村之中,想必是跋山涉水,久经风霜,虽说她来历不明,又多瞧了几眼,提着灯的手紧紧又驰驰,思量之下,还是将木门敞开。 \"姑娘,快进来吧!\" 北次道了谢,跟在张婶后面。 \"敢问嬷嬷名字,若日后有缘,也能让北次记得恩人。\" \"我姓张,你就叫我张婶好了,只不过是让姑娘歇歇脚,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恩。\" 北次便不再说话,她心下明了。 这荒野之村,这位张婶的谈吐可明明不符这边风气。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泥院里干干净净,只有一土灶和柴火安置在旁边,三间土房并排立着,整个院里空空荡荡。 平常人家院里至少会有两三只生禽,或是几把农活工具,若是猎户,肯定有兽皮兔毛獠牙什么的。 这里——有些古怪! 张婶将北次带到最左边的房里,又问她饿不饿,需不需要吃什么东西。 北次摇头,她今日在上山捕到一条鱼已经将肚子填饱,张婶便叮嘱两句之后,便关门离开。 北次慢慢起身,在屋里闲视一圈,这房间里的东西布置得更为简单,一张木桌几个板凳,旁边再有一张木板床。这屋子很干净,收拾得也很很整洁。 烛台上的灯油里没有半点黑沉,新油新碗,这灯不常点。 将缺了一条腿的小木凳轻轻倒扣在桌上,看着凳腿之间的缝隙,十足十的新木。 又慢慢坐下,想到刚刚那颗老槐树下有些新潮的泥土,这家人是故意摘了颗树种在门前。 看来,这户人家还真的有秘密。 不论其它,她已经打算明日一早就准备离开。 合衣靠在床边,又熄灯入睡。 天已全黑,寂静的小村沉浸在漆黑的寂静。 半夜,隔壁鸡鸣,在竹圈里速腾两下翅膀,又憨憨入睡。 张婶摸索着穿好衣服,将已经围着一层的黑麻布的灯笼提上,小心抵着木门边,不让它发出声音,悄无声息地靠近最左边的土房。 黑布里溢出幽暗的光,伴着小声的呼喊,将黑凉的夜显得幽深。 \"姑娘,姑娘。\" 耳朵靠在墙边,听见里面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张婶放下心来,又提灯悄悄往回走。 \"怎么样?\" 张婶将灯上的罩子取下,\"已经睡了。\" \"我说叫你不要让人进来,你非不听,若是暴露了什么消息,我们死了倒好,可………………\" \"好了,好了,那姑娘看着可怜,你就别多说,小声点。\" 北次蹲在房脊之上,手下所触是一片湿润的稻草,恐昨夜下了一场雨,稍稍有些湿气,正好掩了声响。 若是晴天烈日,这稻草茅屋可不能随便乱踩。 抽出一根空心泛黄的稻杆,拿在手中搓圆,悄悄探进去。 浑身突然冒起一身冷汗。 又须眼看去,顿时心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