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隅(3) 这无帘木床上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半盖着紫被,身上的白布条血迹斑驳,屋中充满着斥鼻的血腥味,连这屋里的灯都遮不住厚重的血气。 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床上躺着的男子生得别致,五官俊郎无比,就算是受伤,也遮不住丰神俊朗,如玉之姿,如同一只沉睡在林中的麋鹿,在夜晚的月光下曜曜生辉。 可…………真是漂亮。 北次也曾看过无数张诱人皮囊,各具特色,混迹青楼里的南塘浪客生得最为妖娆,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只不过,床上之人这张脸,鬼斧神工可都造不出来,南塘生得妖艳,却也无法相提并论,这张脸算是无人与之相媲美。 可就在刚刚一瞬间,男子漆黑深邃的眸子突然睁开,犹如黑夜猛兽发光的绿眼,盯着半死逃亡猎物,射出寒冰的光,透过朦胧的夜光,射入她眸,将她心一紧。 一惊,见他又阖上眸,原是旁边散发老翁在他身上处施针。 北次稍稍将空稻移左三分,散发老翁坐在旁边,垂着头,穿着一身麻衣,却看不见他的长相。 他手上的动作极快,拿针的手毫不迟疑,甚至没有预测,直接精准地落于各个穴位。 眨眼之间,那男子身上已经满是药针。 “这都已经第三遍了,究竟何时主子才会醒?” 张婶拿着手中沥干的湿帕,担忧地看着床上之人。 见老医停了动作,马上上前给男子擦拭血迹。 老医叹息一声,将刚刚紧绷的情绪散发出来,“快了,身上的毒已经清干净,就这几天,要不了多久。” 而后,张婶将旁边的衣服拿出来,一声不吭地出了门,轻手轻脚走到院里,将衣物悄悄塞进灶洞里。 看着化为灰烬的东西,才放心几分。 这夜,真正才开始沉寂下来。 北次看着指尖的灰烬,轻轻摩挲一下,极为细腻,又不沾手。 她从小就在学奇技异术,见过诸多奇闻异录,分辩这种东西的出处轻而易举。 一蹙眉,是古国的皇宫中的衣物。 又想到今日古国宫卫,了然于心,原来是同位亡命天涯之人,算是同道中人。 既然与她无关,也就没有什么好提防的。 这天还没亮,隔壁土房中的雄鸡又在提鸣,扑扇着翅膀,泛起一阵土灰,笼子里其余的鸡自然也就睡不着。 北次睁开眼睛,这种稻草房极不隔音,稍稍有些声音,就如同在耳旁震响。 将门打开,这天还未亮,却已经见着青色,东方的雾云有些朦胧,但也能推算出今日的天气,算是个阴日,但却不至于落雨。 又悄悄瞥了眼最右边的茅屋,似乎里面还隐隐传着血气。 垂眸想了想,不告而别算是最好的方式。 出了院子抬手抚上院门外的槐树,又轻轻一磕,声音清脆无比,原来是一颗死树。 了无生机。 勾唇一笑,还真是做足了功夫。 又回头一望,那右屋里的人,肯定来头不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回想起昨夜他眸中斥血的戾气,明明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怎么那双眼睛如此诡异渗人。 挑了一条上山小道,徐徐而行,这小路旁的荆刺勾人裙角,解了两三次,算是没了耐心。 迫不得已,运气而行。 约有十余步,就显出异端,落地蹲下身来,看着东倒西歪的荆丛,刺尖朝着统一的方向,指向村庄。 看着被荆刺勾下的衣线,拿在手中细捻一会。 不是她的敌人,古国暗卫是不会穿此等缕衣,是古国宫里来的。 这古国可真不愧是机密之国,这么快就已经收到消息,这等穷乡僻壤也能精确而达。 今天虽冲着他人,明日未必不是她。 躲在古国境内,看来并不是个好方法。 回头一望,那一派安静的村子还落在流水两旁,显得寂静无比,未有人醒眠,未有人惊喊。 这等沉默的寂静,只能是风雨前的安宁。 抬脚走了两步,又回想起沉睡在林间的那只无害纯纯的麋鹿,那双诡异的双眼,那张滟滟玉色的脸。 这村落的平静终于在初生得晨辉中被打破,家家户户的吼叫求饶起此彼伏,又很快被压制下来。 村落的家禽瑟瑟发抖,拥挤在一团,时不时从喉咙中挤出几声厮鸣。 同他们的家主一样,都惜命地缩在一起。 村子里的人都被聚集起来,跪成一排,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垂首叩头。 村里稍有见识的老翁畏畏缩缩地支出头来,不像样地拱了拱手,“官,官爷,我们,我没做坏事,咋就来杀,杀…………。” “谁要杀你们!近几日,有没有什么外来人!或者有什么可疑之人!” 张婶和老医一同扣头在地,相相一视,心中又紧张几分。 老翁沙哑着声音挨个地问,腔调全变,哆哆嗦嗦着身子,怕是吓的。 问到小翠,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一排闪亮亮的刀光,将她眼睛晃的厉害。 想到昨夜那名天仙女子,又想到前几日张婶一家从山上拖回来个带血的男人。 刚想出声被她娘给扯住袖子。 小翠娘是个极有眼力的人,既然不是来杀人的,就不要混这趟浑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佩刀带头的人见出异样,直接一脚踢翻翠娘,将刀架在小翠脖上。 “说!” 小翠突然哇声大哭,这等架势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又被喝住。 “再不说,先砍了你的头!” 小翠一听,浑身哆瑟,直接两眼泛白,眼见着要晕过去,又被人踹在心窝上,留了口气。 看见眼前的刀,语无伦次,“张,张婶,张婶……知道。” 村里人垂头左顾右盼,什么都没发现,面面相觑,急出一身冷汗。 刚刚还在这,怎么突然不见了! 带头的人当机立断,沉声道:“什么张婶!住在哪儿!” 村中人皆言,张婶和她老伴是几个月前才搬过来的,说是外面闹饥荒才流落到这荒山老林,来寻个的地方过活。 村里人见她心善,又带着个傻子老伴,都是个可怜人,就让她留在村里。 北次推开门,这屋里的血气还未消散完,有些冲人,桌上搁着带药渣的瓷碗,轻轻一嗅。 用的是上等灵芝粉。 旁边床铺已空,带着些许的血迹,摸上去一片冰凉。 人,到哪里去了? 眼神一转,在屋中仔细打量起来。 她昨晚就已经看见这屋也简陋得很,没有藏人之地,重伤之人不可能将随意转移,究竟在哪? 又看板床,床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是有些黏手,看着红色的棉被,换了? 昨夜是一床紫色的棉被,今日就成了红色。 一笑。 敲了敲床板,比那槐树的响声都还清澈几分。 院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进一片摄人寒光,来人捏紧手中刀剑,一脚踹开木门,双眼凌厉地扫视屋内。 来到床边,摸了摸上面还湿润的血迹,眼神中透露着不甘。 据上一批人的交代,这位皇子应该就是藏在这片深山中。 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又将周围百里深山全都搜查干净,还是找不到半点人影。 这周围就只有这一个小村落,将手上的血擦干净,看样子,还是来晚了一步。 想他身受重伤,在荒山野岭里也逃不到哪里去,近百里,除这村稍有人迹,荒无人烟,一个手无寸铁的的人,就算有同党,也无可奈何。 “陈卫,人逃了,怎么办?” “还不远,追!” 还未踏出房门,又突然转过身来,盯着那张木床,眼神中充满着犀利。 有湿血,怎么没有温度! 慢慢踱步到床前,这种空心木床,最易藏人。 反手一转,空气中寒光一闪,只听得一身震响,木屑横飞,床被砍成两半。 众人立即上前,床下潮湿的木板上,只有被浸下来的血迹。 里面空空如也。 陈卫收回刀,立刻出声,“走!” 一行人极为快速地撤出村落,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茂盛的林木中。 像是燕过无痕,下一个瞬间,毫无踪迹。 这村子里,伴着的依旧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拂过众人惊慌的心。 一滴血水无声无息滴落在红色的棉被上,连带着被子上的红,显得有些阴沉。 今日这天连个太阳都看不见,黑云沉在半空,带起一片阴翳。 北次知道,今日是不会落雨,更无东风,算是个好日子。 只不过,忘了算血光之气,她这一身的血腥味,难闻得很。 她半躺在横梁之上,横抱稳住人,听着外面的动静。 压在她身上的人还未苏醒,他伤在胸口,稍稍一动就已现出血迹。 若不是有她衣物浸吸血迹,恐怕他们两今日是逃不出去。 轻轻一翻,屏气稳息,将人放在床横边上,看着自己胸前的血迹,有些难受。 又打量着眼前之人,就算这人脸上毫无颜色,病容倦态,也难掩妖孽之态。 看他冷俏的薄唇,上面有些血迹,更添了几分无助的模样,到真像楼里的俊美惹人怜的小倌。 微微一笑,不自觉抬手点了点他的薄唇。她从不平白无故施恩于人,今日她就当还了这份收留之恩。 斜斜起身,又斜了一眼旁边之人,才踏出脚。 这白底纤丝鞋底还未落地,突然凌空一转,向后旋勾而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