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尖叫如约而至。血沫肉泥,排山倒海,瓢泼倾盆。全身动弹不得,如陷重重泥沼,窒息的封索中,杀意肆虐…… 同样的噩梦总是踏夜而来,徘徊不去,无止无休。所以,白梓轩极其排斥睡眠。他宁愿废寝忘食,日夜煎熬,也不愿乖乖去睡个美容觉。 肉身凡胎怎么扛得住连轴作死的节奏?为了能让身体有所喘息,又不至于困死在那周而复始的血色梦魇中,他学会了浅眠。睡也保持几分惊醒,如热带雨林里的野兽,生怕暗中窥伺的猎手趁虚而入,小憩时也保持着最敏锐的洞察力和一击致命的反应速度。任何风吹草动也休想逃脱他迅捷的五感。 说白了,这倒霉孩子就是一直立行走的夜猫子,沾上一身毛,大可混迹动物世界。 可是最近,他似乎变迟钝了,一旦陷入噩梦,恨不能粉身碎骨、拼死抵抗,才可将将逃出生天。果不其然,这次也一样。 垂死的窒息中,白梓轩倾尽全力,奋力一搏,一脚踏空,直接摔出了血雨腥风,极其狼狈。他醒得极快,倏地一睁眼,被□□成渣的三魂七魄立马归了位。一道冷汗挂在睫毛上颤了颤,落了下来。 又逃过一劫,他长舒一口气。可是,庆幸未至,戒心已起,白梓轩身上属于野兽的五感当即炸了毛,“簌——”的一下,毛孔、鼻孔、耳朵孔都大眼瞪小眼儿起来。 周围潮湿阴冷,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意外的是,自己枕着的却分外舒适。触手所及,光滑柔软,饱满绵密,好似一个充分膨胀了的大馒头。轻轻一捏,那“馒头”弹性良好,刚刚好握在掌中,尖端还有一粒□□的小圆头。 手感,莫名的奇妙…… 眼前一闪,恍惚中一副贼眉鼠眼横空出世,黄恕高深莫测地抖着八字眉:“我连你女朋友都带了,塞你包里了……吹一吹,能解燃眉之急……” “……”大脑瞬间停摆,白梓轩分分钟被黄恕隔空点了天灯,从指尖到脚尖当场石化,直接被“帕金森”。鸡皮疙瘩层层叠叠,潮起潮落,大有“多米诺骨牌”的翻江倒海之势。 “别动,躺好……”犹如天外来音,一个低哑的嗓音在身边响起。虽是句显而易见的关怀,却说的颇为中气不足,甚至有些敷衍。琢磨了一会儿,似乎回过味来,那声音干咳两声,补充道:“枕着那玩意儿舒服些……” 白梓轩:“……” 这话不能再打脸了。捉奸在床也不过如此了!白梓轩五脏六腑都在抽筋,只觉得他伟岸的形象,就在那人的轻描淡写中轰然倒塌,渣都不剩。“腾”的一下,他诈尸一样直挺挺弹坐起来,恨不能立马和自己一直枕着的物件儿分清阶级立场。 划清界限、分道扬镳还不够,干脆上脚一踹,没想到,那玩意儿轻飘飘的,越踹还越荡悠,翻滚着两团波涛汹涌,挥舞着手脚,像个怨妇惨遭负心汉□□,期期艾艾地纠缠不休。白梓轩扑棱半天竟然没把那玩意甩开,恶心得一阵头重脚轻,眼前一花,差点儿一头栽回去,他连忙撑稳身子。 “……都说了别动,自找的……”那个声音懒洋洋地,明显一副围观屌丝的幸灾乐祸。似乎忍笑忍得蛋疼,那人憋得气儿都喘不匀,还不忘吊儿郎当地损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有意棒打鸳鸯,可你怎么忍心始乱终弃……” “这不是我……”洋相出大了,节操都碎成了渣,白梓轩百口莫辩,只觉得越抹越黑,窘得手心脚心直冒汗,恨不能立时立刻将“黄鼠狼”那个狗东西给阉了,省得祸害纯情少年。 手忙脚乱中,纯情少年终于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状况。这是个山洞,黑黢黢的,不远处有一个人正靠在洞壁上,兴致缺缺地看着他。两人中间,躺着那位刚刚惨遭遗弃的“怨妇”。白梓轩嫌弃地移开视线,盯在那人身上。停滞的时间终于倒带一样回放起来。他想起了下山时与那人诡异的相逢和随之而来的…… 出门没查黄历,灾星当头,诸事不顺,点儿背,人衰,差点儿去见山头儿的“长生天”。白梓轩郁闷得连“始乱终弃”都顾不上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恒,眼神别样犀利,咂摸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我们在哪?” “一个山洞,雪崩得太快,我带着你来不及逃,只能就近避难。洞口被雪埋了,我们只能等。”“灾星”萧恒没再调侃白梓轩,而是简明扼要,有选择性的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当然,某些手段和动机,他避而不谈。 对于萧恒的刻意隐瞒,白梓轩当然有所察觉,却没在追问,话锋一转:“是你……救了我?” “呵……”萧恒一脸的无奈,气笑了,“谢谢您老赏脸,看出来了!” “你认识我?”白梓轩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语气陡然冰冷。 “……”萧恒一怔,颇感意外,深深看了他一眼,揣着一万个小心翼翼,捧着垂死挣扎的一丝希冀,试探道,“认识!你可还认识我?” 白梓轩连礼节性装模作样也省了,相当不是东西地当即顶了回去:“认识我的人多了,我可没闲工夫一一结交。现在攀亲带故,你不觉得现眼吗?” 萧恒:“……” 如果白梓轩能看清萧恒现在的表情,一定不敢如此狂妄傲慢地大放厥词。 萧恒早就用幻力探查过白梓轩了。幻力探查神识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凶险事。力道控制不好,对方的七经八脉、五脏六腑都会被烤糊,自己的损耗也不可估量。为了不伤到白梓轩,萧恒几乎耗尽心神,拿捏着分寸,谨小慎微地走一步看十步。如此一来,幻力消耗更是一溃千里、血本无归。好在,并没有伤及白梓轩一根小指头,只不过会虚软无力些。而萧恒自己也已经筋疲力尽,此时此刻他连失望痛哭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疲惫不堪地任凭脑子里飕飕刮着白毛风。因为幻力探查的结果是:探查失败,此人身份不能确认! 萧恒的幻力始终无法深入,白梓轩的神识就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任你有天大的神通,也无计可施。似乎有什么力量巧妙地躲避着萧恒的追查,刻意避其锋芒,挫其锐气,溜着萧恒的力量,在七经八脉里游走,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整个像打游击。只待你精气耗尽,自行放弃。 萧恒一时有些抵触这个结果。这张午夜梦回刻骨铭心的面孔,那句温暖地叫人百听不厌的唠叨……这一切岂能是场醉生梦死的误会? 萧恒把自己关进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像是关进牢笼的困兽,任自己倾其所有地搜肠刮肚,榨骨吸髓地证明给自己看,却改变不了心底深处那一线清明的认知,也改变不了自己负隅顽抗的事实:这个人也许只是像极了那人。 恰于此时,白梓轩醒了。萧恒感受到气流微弱的激荡,心脏骤然缩紧。就像火光之于飞蛾,花朵之于蝴蝶,他忍不住扑上去,想要去试探,紧紧揪着危若累卵的那点儿不甘,寻找着自欺欺人的答案。他尽量表现得欢乐愉悦、善良无害,时而还故作轻松地戏谑几句。 然而白少爷的表现真是让人始料未及。他与萧恒时有火花的一番“欢谈”,简直堪称火上浇油的典范。而不知死活的白少爷,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特地又来添上一把柴,落了一下井。 只听白梓轩依旧毫不客气,冷嘲热讽道:“何必拐弯抹角?你想要什么直说吧……钱还是名,或者别有所图……”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萧恒掐着每一个指关节,磨着槽牙,沉声打断他。 “那要看你究竟想要什么?”白梓轩这个刻薄鬼,平常轻易不开尊口,一开口能把一个加强排的人活活噎死,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此时他火力全开,几近羞辱之能事,操着一脸鄙夷,极其混账地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儿……趁着我心情好,想要什么赶紧说,说不定过分点儿我也不跟你计较……” 白少爷在名利场上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伎俩,他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哪个不是别有所图?谁敢保证这不是早已设好的局,只等着请君入瓮? 请将不如激将。他的不通情理、尖酸刻薄完全是局中之局,是对萧恒的试探考验。当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欠扁的性情也和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 可是此时,口口声声心情愉悦的白公子没想到的是,有人已经“愉悦”到要拿他开刀祭旗了。 “唰——”当空剥出一道火焰,冰蓝色的曳火照得整个山洞影影幢幢、群魔乱舞。 白梓轩瞠目结舌,瞪着悬在头顶上的鬼火一时哑然失语。灾难片半路转型恐怖片了不成?难道还在做噩梦?未及回神,电光火石之间,他已被人一掌顶到了石壁上。 萧恒的力气大得吓人,撞得白梓轩五脏六腑都泄了汤。后背被尖利的岩石咯得生疼,浑身却软做烂泥,丝毫提不起半分气力。 “嘶——”白梓轩咬着牙关,把一声闷哼压在了喉头,眼前却直冒金星。 萧恒下死力制住白梓轩,幽蓝的火光把他半张脸映得明明暗暗、阴森可怖。一双眼睛犹如两团灼灼冰焰,烧出探照灯的即视感。 心脏立时跳空了一拍,白梓轩浑身汗毛倒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杀意锁住的青蛙,不由得滑动喉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萧恒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的,却异常缓慢:“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吗?” 白梓轩那张乌鸦嘴终于偃旗息鼓了。一时被排山倒海的气势所摄,他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只干眨了几下眼皮,弱弱地表达了反抗之意。 萧恒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喘着粗气,好像会随时扑上来咬一口。可是,一晃神,他又一脸痛苦地埋下头去,把自己初露狰狞地情绪藏在暗影里,闷闷地说:“……是你说的,我才深信不疑……” “……” “是你亲口承诺,我才一直没放弃……” “……” “你要我去死,我就去死,你要我活着,我就活着,你一句‘等我’,我就这么没头没尾地一直等到现在!” “……” 慢慢抬起脸,萧恒森然的五官一瞬间闪过绝望的颓废。他眯起眼,茫然地摇着头:“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你不认得我了?那我究竟在等什么?你到底让我等什么?我为什么还要等下去!我到底为什么还在这里!!”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萧恒粗暴地薅向白梓轩的衣领,拳头捏得“嘎嘣”响。 看着状如恶犬的萧恒,白梓轩一时间心惊肉跳,有一刹那突然想说“对不起”!他兀自一怔,再转念时,却已全然找不到那种心痛的痕迹,只有如坠迷雾的莫名。这一紧一松,反倒促使他冷静下来,方才的虚软无力似乎也消减了许多。他紧绷的脸颊平静下来,看上去像极了忧郁。可惜,并不是。 “我不知你和什么人有过约定……”白梓轩无动于衷,平板机械的口吻几乎冷酷残忍。他一边说,一边一根根掰开萧恒薅着衣领的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等的人。也没有人会等着我……欠你的情,我自然不会耍赖,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必定……” 白少爷的衰神体质再一次得到了无情的印证。平常不说话的时候,这人堪称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旦张嘴开腔,就陡然化作行走的□□触发器,不是自爆就是爆掉周围所有活物,简直就是一绝美的活牲口。 这话对于此时的萧恒而言,无异于高浓度煤气遇上了明火,大剂量硝酸甘油浇上了硫磺,火星撞地球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恒只觉得胸腔里那一团无处着落的暗火,“腾”的一下就燎了原,一瞬间就把他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烧成了灰。他的行动已经再不由大脑支配,全然凭着压抑已久的原始冲动,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 没等白梓轩说完,萧恒已经一把钳住白梓轩的手腕子,上手一拉,反手一拧,别到背后,那狠劲赛不共戴天的仇家。 白梓轩可不是吃素的,孬好也是空手道黑带,剑道九段,泰拳拳皇级别,哪里肯束手就擒,当即还手。 硬碰硬显然被动,只能借力打力,他顺着萧恒奇大的力道按下一肩,先卸了对方擒拿的一半控制力。饶是如此,一条胳膊也差点被萧恒卸下来。随即,肩背顺势大力顶出去,果然将萧恒顶得重心不稳,直往后仰,手劲儿也缓了不少。 可是适得其反,萧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同仅有的理智也烧尽了似的压着嗓子低吼,如同锈铁磨在砂轮上: “我想要你,现在就要!你给吗!” 这显然是个疑问句,但手上的动作却毫无疑问,甚至有些报复泄愤的味道。只见萧恒双手钳住白梓轩的两腿,往自己怀里一拉,饿虎扑食一样直接栖身压下,跟手就撕白梓轩的衣裳。 随着几声裂帛之音,白梓轩的登山服已变成了乞丐装。“叭,叭,叭……”衬衫扣子四处乱迸。 “嗡——”的一声,白梓轩的脑子直接当了机,卡了壳。他可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人不是将他或奉若神明,或敬而远之(除了“黄鼠狼”那跟屁虫)。他就是一超凡脱俗的冰山雪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只允许众生高山仰止,顶礼膜拜,无人敢亵渎其万一。那些追捧的,爱慕的,妒恨的,甚至是嗤之以鼻的,都没人敢跟他对视超过一分钟,遑论碰他一根手指头?! 直到脖颈上传来温热的刺痛,白梓轩奇长的反射弧才好不容易归了位,乍然惊醒: 我这是正被人□□吗?还是被一大老爷们施暴?! 五脏六腑一阵痉挛,鸡皮疙瘩再一次席卷全身。奇耻大辱啊!刚刚被人“捉奸在床”的恶心又一次没顶而来。 他白梓轩不是和尚,没啥清规戒律傍身,情场上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男女不忌,但向来都是他说一不二,占据绝对的控制权,哪个前任不是被他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年轻气盛,干柴烈火时,做些□□也在所难免,但白梓轩毕竟是豪门阔少,世家出身,□□也讲究个气氛情调不是?谁敢对他二话不说,直接用强?! “你!”白梓轩一时气蒙了,什么跆拳道、擒拿手、蒙古式摔跤都还给了师傅们。起初他哆嗦着手,努力想推开身上这头发情的畜生,结果证明,人绝不能跟畜生较劲儿,较劲儿的后果只能让畜生更畜生。 萧恒死死把人扣在身下,发狠地啃咬在白梓轩暴露的肌肤上,毫不怜惜,恨不能生吞入腹。 无计可施之下,白梓轩气急反静,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挣扎推搡。他放弃抵抗似的,任由萧恒予取予求,躺尸一般没半点儿反应,连喘气儿都几乎看不出来。 这绝不是风花雪月、携云挈雨,连宣泄欲望也算不上。两人各怀激愤,各揣情由,表现出的却是两个极端。 一片喘息窸窣声中,白梓轩心如止水,静静睁开眼,仿佛念经参禅:“要我卖身报恩,总得找张床来吧……” “……” 萧恒手上一顿,停了下来。这一停便再也做不下去,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谁也没有再吭声。可是白梓轩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萧恒身上默默退潮,还有什么残忍撕扯着幽暗中的寂静。 萧恒终于放开了白梓轩,静静支起身子,筋疲力尽地颓然跪坐在地,头依旧埋在暗影里。 白梓轩若无其事地收拾起一身狼狈形容,拿残布盖过身上触目惊心的瘀痕,好整以暇地看着陷入莫名情绪的萧恒。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缩成了模糊的一团。摇曳的蓝光拨动着那团鬼影,让白梓轩突然心生怜悯,但那只是一闪念。天生冷情的白少爷,从来不会被不智而多余的情愫所羁绊。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萧恒身边走过,准备与这疯子保持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萧恒突然伸手拉住了白梓轩的手。 白梓轩皱眉,低头看着他。 萧恒烫了一下似的缩回手,又生怕错过,结果那手在将伸未伸之间彳亍了片刻,还是干脆拽住了白梓轩的袖口。 咋?发情禽兽秒变小家碧玉了? 白梓轩高高挑起一边儿的剑眉,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等着。 萧恒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讷讷哼唧:“对不起……你太像他了……我……我实在没能把持住……” 白梓轩耐心告罄,没闲工夫应付一个疯子的道歉,扯出自己的袖子,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这回伸出双手,萧恒拼命地死死拽住白梓轩的衣襟,扬起脸来看着他:“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哈,真是太不见外了!小家碧玉又秒变深宫弃妇了? 白梓轩终于忍无可忍,正想低头挣脱,突然间心脏又一次狠狠地扎疼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闷哼一声。 因为他又看到了那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