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大军分批进了锦阳城。
景祺跟随轴重营走在最后。
抵达城门外的时候,突然前面发生骚动。
景祺策马向前几步,看清楚场景,不由一怔。
是温少乘带着十几名亲卫走在队伍前头,正碰上士兵押送着一队俘虏出来。
娄昌的俘虏,其中一个年轻人尤其激动,竟然挣脱了钳制,向着温少乘扑过去。
飞蛾扑火的行刺当然不可能成功,立刻就被押送的士兵按在地上。
少年依然倔强地抬起头,冲着温少乘发出狼嚎般的怒吼。
熟悉的脸庞,金褐色的头发,满是血污。
温少乘神情不变,吩咐道:“放开他吧。”
士兵遵照吩咐,将人从地上松开,却牢牢押着他双臂。
安慕知晓自己不可能冲上去,只能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温少乘。“你身为西域子民,却狼心狗肺,背弃祖宗……呸!”
一边说着,他冲着温少乘吐了一口唾沫。
温少乘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甚至阻止了亲卫上去教训人的举动。
“要报仇也要先保重自身。”他平淡地道。好像对方想要报仇的目标不是他一样。
安慕却完全听不见,依然剧烈地挣扎着,几个士兵竟然压制不住,只能冲着他后背重击几下,才成功将人拖走。
温少乘又吩咐士兵道:“继续押送吧,不必为难他们。”
士兵连忙点头,驱赶着这队俘虏继续向前。
景祺暗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
温少乘接过,擦干净面颊,将帕子拢入袖中。
“多谢世子,回头洗干净再还给你。”
景祺与他并肩进了城门,偏头看去,阳光照耀在白皙的肌肤上,墨绿的眼眸宛如水晶,整个人仿佛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精灵王子。
设身处地想一下,她若是娄昌之人,最恨的也是他。
这一局温少乘是伪装身份潜伏进了娄昌。但能这么快取得信任,尤其获得王室旁系的身份,显然不可能完全是假的。任何国家的王室身份认证不会那么疏忽。
也就是说,之前杨之秀说的什么县君遗留在外的遗孤,绝非捕风捉影。
“不后悔吗?”
温少乘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后悔?我并非娄昌子民。”
景祺失笑,温少乘本就是混血儿,如果自小在中原长大的话,肯定对这边更亲近。
“是中原幸甚,有你这般子民。”
“中原的子民吗?”温少乘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他低笑了一声,“你错了,我也不是中原的子民。我只是王爷的属下而已。”
是那人将他从濒死的绝境中救出,此后,他便只剩下了这一个身份。
景祺挑了挑眉梢,她之前就知晓温少乘对那人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忠心到如此地步。
“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流落在外,乞丐都不如。”温少乘遥望着远方,沉声说着。那时候他不仅重伤濒死,而且容貌损毁,是那人救了他,教他武功兵法,亲如兄弟,才有了如今的他。
目送着押送俘虏的队伍远去,温少乘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这对娄昌来说也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大齐蒸蒸日上,迟早会一统天下,娄昌反背,只会带来更大的祸患,反不如现在。”
“之前他们痛恨长公主密谋将河流改道,灌溉塞外平原。却不知道长公主布局长远,将来商贸发达,可以互通有无,娄昌将是中原之地与西方来往的桥梁,一年所获之利远胜田产。”
景祺惊讶了,这确实是她未来的计划。娄昌是她通商西方的桥头堡,必须以粮食钳制,使其不生反心,同时粮食少些,也能防备西方的袭击。毕竟远征最困难的就是粮草问题。
但是这些未来的计划,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河道之事是我从娄昌那边得到的消息。后面的是王爷猜测的,他说长公主此计,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关乎千秋万代。”温少乘毫不避讳地道。
景祺心情复杂,容王黎缜,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果然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
***
进了城之后,因为小半个锦阳城都被烧光了,包括刚刚修缮好的萧家大宅,景祺只能住在府衙里头。
刚收拾好准备睡个安稳觉,不速之客上门了。
两个士兵押送着金发少年站在她门口,一板一眼地道:“我们校尉清点俘虏,查明此人是萧公子以前买下的侍从,军中不可贪墨百姓财产,特命我等将人送还。”
看着被夹在中间的安慕,景祺嘴角直抽抽:“那你们校尉没有查到,这小子因为偷东西,已经被我开革出去了?”
两个士兵愣住了,“这……公子不收,我等将人送回去吗?”
景祺不说话了,安慕目光无神,脸颊泛红,明显在发着高热,真退回去,只怕活不过三天。
最终,她无奈地吩咐道:“将人留下吧。”
第二天,她将温少乘截在后花园的过道上。
“温将军,这样不太好吧,我什么时候问俘虏营要过人了。”
温少乘还跟她装蒜,一本正经地道:“非也,是后勤给这些俘虏登记造册,发现此人早已贩售,有身契在萧公子手中,我们军中怎么能随便贪昧百姓的财产呢。”
景祺虎着脸:“那我明天就将人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