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众生篇(72)(1 / 1)鲛十一首页

天帝是该死的,尚且不说私人恩怨,单单从道义上来说,这世间虎毒,尚且还不食子,而他作为天尊之首,却为了延寿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可谓是一个毒人。    而可怜的应天,原来并不是生来就身体羸弱,而是因为被亲爹索取阳寿,气数将尽了。    我想起他总笑着说这没事,那也没事,原来说自己没事的人八成是有事的。    赤鹿说,应天还有七八日的时间可以残喘,救人要紧。    我们快马加鞭赶到赤水边界,远远就看见笼罩着魔域大地的结界,听说结界是在神魔一战时魔族战败后,由十几位天尊联手所造,它像一只琉璃灯罩,此刻正泛着冷厉的白光,将魔域大地阻隔于上界之外。    与结界相邻的唯一一水便是赤水,由于此前传言说,鲛族可能躲入魔域,因此沿赤水边正有来来往往的天兵和烛阴水兵在巡视。    远远的便有天兵发现我们的马车靠近,他们将银枪头指来,示意我们立刻调头离开。    时间紧迫,赤鹿没有选择规避周旋,他将应天绑在背上,又将我夹在臂弯中,弃车跳下半空。    天兵见状异常,大声呼喊着,立刻驾神兽堵截过来。    赤鹿调动周身气流,将八方靠近的神兽刮的七零八落。    “抓好!”    他在外围造了一个圆形结界,竟直接冲撞魔域上空的巨大结界,我吓得闭上眼睛,只听见一声巨响,四周气流猛然冲击而来。    待睁开眼时,我们被强大的气流推回了半空,但这并非是徒劳之功,魔域的结界上已经有了一个裂口,血雾正从中涌出来,天空立刻殷红一片,神鸟也通通惊走,血雾很快弥漫在整个赤水上空。    身后的天兵们不敢沾惹血雾,隔得极远投来长/枪,长/枪如同雨点,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我们便借着这个机会,跳进了结界。    结界内的血雾更加浓烈,一进入就能嗅到明显的腥气,而越是深入魔域大地,这味道越是浓烈,四面且不断刮着飓风,血雾一会儿扑到左脸上,一会儿扑到右脸上,在肌肤上凝成红色的粘稠的血珠子,使得肌肤瘙痒难耐。    赤鹿转过身抓住我挠痒的一对手,“别抓,万一抓破了皮肤,让血雾侵入血肉里,人就疯了。”    他脱下一件衣物将我的脸包在其中,一路牵着我往前走。    绕是这般日夜兼程不停歇,三日下来,依旧是一无所获,连一点卯月的影子也没找到。    想来卯月那样千万岁的老油头,躲藏的手段肯定是一流的。    魔域的黑夜再度降临,我们择了一处石头阵落脚,夜里雾气腾升,腥气让人几乎要呕出来。    我躺了约莫两个时辰,始终没有睡意,便翻身起来查看应天的情况,他被赤鹿用衣服盖着,但手和脸依旧越来越冰,胸口呼吸的起伏也弱了,近乎要趴在他鼻息前侧耳听,才能确认他还活着。    这些天以来,赤鹿一旦望着应天,便会微微蹙眉,他不说,我也知道,他看见了应天身上的元神正在一点点消失。    这样掐着手指,替人倒数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我独自在应天身边发了一会儿呆,回头看,却发现原本睡在石头阵入口处的赤鹿不见了。    我心急如焚的四处找他,终于听见石头阵的另一面传来他微弱的咳嗽声。    我小心绕过去,看见他独自坐在巨石边,脸垂在支起的两膝之间,看不清楚神情,但面前是一大滩血。    须臾,他双手攥成拳头,身体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随后头垂的更低,一口血又吐在地上。    他就这样一直坐着,等着下一口要吐出来的血,还不忘压制每一次身体的不适,咳的万分小心。    孤单萧索。    我悄然回到应天身边,再次躺下。    过了很久,赤鹿的脚步声靠过来,他在我身侧悄然躺下,我把头别向另一侧,假装正在熟睡。    悄悄静中,他的一只手攀爬上我的耳朵,轻轻揉了一个来回,又翻过耳朵,往脸颊上探,手指摸到眼泪的时候它停住了。     “想不想听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我清了清嗓子,“庙里有个老和尚,我知道,我不听。”    他捏起我的鬓发搔我的嘴,“你听我说完,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只小猪精,有一天小猪精对老猪精说,给我讲个故事,于是老猪精说,从前有座山,就是这座山,山里有座庙,就是这座庙,庙里有个小道士,小道士对老道士说,给我讲个故事,于是老道士说,从前有座山,就是这座山,山里有座庙,就是这座庙,庙里有只小猪精,小猪精对老猪精说,给我讲个故事。小猪精听到这里,就问老猪精,师父呀,到底是猪在听道士的故事,还是道士在听猪的故事,老猪精说,你猜。”    “猜不到。”    他点点头:“小猪精也是这么回答的,所以是猪在听道士的故事。”    我反应过来,抬脚踢他,他顺势抱住我的腿,把我拽到怀里,抱着我的头,小声说:“好了好了,我没事,都没事。”    我又似被他抽中最脆弱的那一点,紧紧抱住他,“我害怕,怕救不了应天,更怕你也要死了。”    他低声潺潺一笑,指了指应天的眉骨,“你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帝王相,死不了的。”    “那你呢,是什么相?”    “我?”他摸了摸下巴,“美男子相。”    “你不要脸。”    “不要脸就不要脸,反正这脸也不是我的。”    我心情好了许多。    他又安慰了我好久,便将脸埋在我头发里,哼唱着小调,疏忽道:“冲破结界的时候,我受了一点反噬,吐两口血罢了,吐出来也就舒服了,没什么大碍,我现在重新有了你,会小心自己,放心睡吧乖。”    但愿一切能像赤鹿的笑一样,暖心而平静。    我胡乱发着想,却还是在他哼唱的一段《清平乐》中渐渐入睡了。    这一睡,又不知是多久。    我的意识一点点从黑暗中苏醒,身体似乎被一阵软风托起,又放在了温暖的一方软塌上。    我睁开眼,眼前的床顶嵌着一只小藻井,井中开了一朵金莲,而这处屋景雅致素丽,雪墙青木,桌上盘着一炉紫烟。    我猛然跳坐起,心脏砰砰乱跳。    怎么又回到了华樘的寝宫?十万八千里远路,我在一瞬息就回来了?    赤鹿呢?他们在哪?我到底昏睡了几日?    四下愀然无声,我光着脚飞奔出门,但宫道上并无一人,四境空空如也。    天上飘下洋洋洒洒的细雪,转眼地面就白茫茫一片,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南天门,却见天门外并无一个守兵,整座天宫只有我一人。    冷,静,还有点诡异。    但我错了,华樘也在。    他正在我身后,三千乌丝绕在肩,白衣和左手上的白手套格外刺眼,近乎融入了身后的苍茫白雪之中。    怪就怪在,他一步步走过来,却没在积雪上留下脚印。    他知道我在疑惑什么,道:“看看你自己。”    遍地纯白冰雪,除了他,我也没有脚印。    “我在梦里?”     他摇了摇头,单指在眼角边连敲了两下,提醒着我,“还没想到起来吗,那日你回头……”    那日我回头……他眼中迸发于刹那的那一道红光……    “那道光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我的神识已经相通,无论你在天涯海角,只要入睡你都会回到这里。”    真是玩笑,这摆明了就是个梦。    他看破我的心思,指着南天门,“你不相信?大可以再跳一次试试,但是,若你又回来了呢?”    我走出天门,立在边沿往下望了一眼,“若我又回来,我认了。”说罢便纵身跳了下去,眼前层云飞逝,眼前一片雪白……    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华樘的骗局,他骗我跳下来了?    我惊慌的挣扎起来,猛然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天还是黑黢黢的,血雾浓到了极致。    赤鹿被我的动静吵醒了,他伸手过来摸我,一巴掌盖在我脸上,像是确认我无事一样,在我头顶和手臂上摸了一遍,而后翻身过来搂着我。    “你做噩梦了?”    我忙不迭道:“对的,梦到鬼了,没事,继续睡吧。”    我又强忍了片刻的睡意,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睡,我又回到了天宫,躺在华樘的床上。    他长发垂肩,正抱臂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服了,我真服了。    “怎样?”    “这事有解吗?”    “你可以永远也不睡,或者等我死掉。”    他手段如此,我无话可说了。    他微微歪着头:“对了,你刚才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我认了,可你又想怎么样?”    他满意的点点头,挪步去取来一本书,坐在床脚,“我不想怎么样,你继续睡吧。”    “就这样?”    他眉梢也不抬,“就这样。”    我将信将疑的躺下身,死活也没睡着,只从眼缝中小心看他。    他的目光轻悄悄的飘来,却只停留在我衣领的盘扣上,又收了回去。    有那么一刻,他安静的像一座塑雕,目光落在书页上,又折射出宁静,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公子蹁跹,玉立其途,眼睛里是无限宽远的仁厚。    可惜,这世上难有一个人,能保持最初的模样。    “你为什么杀了连翘?”    他翻页的手顿了一下,“何必打听这些事?听了也不会让你愉快。”    “好奇,我越是认识你,越是对你好奇。”    他淡淡道:“也许是好事,保持下去。”    “我砍了你的手,你真的不气了?”    “我对你也有许多不应该,在七星山上,在天宫里,你还恨我吗?”    我点点头:“恨,心里恨,但是难以付诸行动的恨你。”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太懒。”    他侧目看着我,饱含深意的笑了一下,“有一天我死了,你或许会知道。”    我心中一沉,想问他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却陡显骇然之色,猝然间单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往床里按,厉声道:“快点醒来!醒来!回去!”    我在挣扎中渐渐失去力气,因窒息昏迷过去,但下一刻腥气的空气便涌入口气,我猛然睁眼,疯狂的喘息。    我的意识回到了魔域,天还没亮。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氛围。    赤鹿正坐在我身边,似乎才起来的,他面色凝重,一动不动望着应天身侧的那块灰色巨石。    而巨石后,渐渐浮现一对巨大的眼睛,瞳孔澄黄,满载杀气。    这家伙似乎在为什么而恼怒。    赤鹿极缓的抬起手,对我做出一个不要动的手势,我没敢坐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点点越过巨石。    这是条龙,还有点眼熟,赤鳞白眉,是条烛九阴。    不等我多想,赤鹿已经先一步认出了它:“阿笙。”    原来是他啊,赤水烛阴帝的七公子笙七,那年我们在迷魂凼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赤鹿私自放他离开爻山,他对此十分感激,对赤鹿更是万分的敬重。    我原以为接下来便是老友相见泪汪汪,却不想笙七出其意料的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应天吞了下去,我再也没忍住,脱口惊叫一声,猛然扑到龙头上,双手抓住他的眼皮。    他狂眨眼,鳞甲一般的眼皮夹的我十指生疼,随后他猛然摆头,将我甩飞,幸而赤鹿勾手一把接住我,否则砸在石头上必定是粉身碎骨。    不待我们再有反应,笙七已盘踞起巨大的身躯,猛然一个弹射,从巨石阵的上空越过。    他疯狂的在魔域大地上游走,玩命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