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在县邑外的草野上，同众人一起用过用气柱甑熬煮的米粥后，王道潜带着邹虎，两人重又回到了县市。

孟晓波嗣后也往东硖里返程。沈梦熊则留下来看守购得的各种物什以及张续留下来的另外十几只装满铜钱的高足大篚，一边坐在一张东硖里妇女编制的靠背竹凳上，悠然观察着县市，在一副水彩纸上用铅笔绘制草图。

这日县市内外气氛已然陡变，县吏多了好些个，市隧中更有不少显然是钱家部曲的健足在四处奔走。王道潜更是看见昨日面色深沉冷刻的钱宝，今日发了魔怔似地领着市吏与家中部曲们疾趋于市，左右攘臂、大声号呼。会市的气氛都被这些人搅和了。

好在今日整个县市的人似乎都把心思放在搜查冯氏兄弟上，无论是在望楼下还是市隧中，王道潜与邹虎二人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王道潜也无闲心逗留在别的地方，他迎着不少惊呼着望向他的目光，直扑旗楼边的那家书肆而去。

王道潜想到书肆里再转一圈，首先是因为他在没穿越之前就有逛书店的习惯，其次是因为他在阅史之时，对史载的后汉人士多有“阅览群书”者印象深刻，最后则是想买些有益的书籍，回去补充东硖里的库藏。

原本他还没有最后一项意思，昨天与两位同侪说了自己去书肆的意向后，沈梦熊说既然现在大家都有了“门生”，不如回去后建一个“书藏”，也就是图书馆，这样可以让诸门生学起来更快些。王道潜对此项建议自是欣然采纳。

昨日刚进入县市时，王道潜便观察到了这书肆，当时就多留了个心眼。在这书肆里外里如小山似地堆叠起来的一二百竹卷书籍，真是蔚为可观。

不过王道潜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翻看，便知这书肆看似壮观，实则知识密度相当有限。

这都是此世的简牍占用空间实在过大的缘故。

按此世的简牍，一简长度是有定制法式的，通常是一汉尺唯部分特殊的公务文书，可能有一尺一寸，这就是二十三至二十四公分。而后世银雀山出土西汉孙膑兵法每简约在三十五至三十八字。如五十二万余字的史记也按此形式书写，便需竹简近一万四千枚，重达四五十公斤。一整套竹简史记更或须占地280，000立方厘米左右，比现代纸本至少多占据了二百二十五倍的空间。1

环伺周围书卷，王道潜心忖，这或许还没有一整部竹简史记的体量呢。

此前沈梦熊在东硖里时，已在有意识地编纂一些速成性质的扫盲材料。他现在手头已经自制了四五本国文、算数方面的发蒙教材，又按照后世幼学琼林与增广贤文那样的口诀形式，编出了两部杂糅“物理小识”与“卫生小识”的极简小书。然而至少在王道潜等人离开东硖里时，那个造纸工场也只是有名无实。沈梦熊现在还无法将他绘制的那些教人洗手沐浴等等的插图制成图版，然后印制在合适的载体上。

王道潜站在书肆外又随意望了望，见书肆外还有三、四个挂着破衣烂衫、一看即知是贫家子弟的小孩正在书堆中观阅，甚至有自己带着碎布、竹片，一边读书，一边刻画、记录的。这几个小孩刚才看到王道潜时都很惊惧，或是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头发却又如此平削的人。

不过他们也看到了王道潜整洁清爽的上衣下袴，自知彼此身份悬隔，因而都埋着头，继续看他们的书来。

书肆内外不见肆主在，只有一个赤帻小厮站在外面。这书肆与后世相仿，亦是门可罗雀。这小厮久站无聊，看到王道潜时，立即慌张起来，因他昨日也亲眼围观了此公将两个琉璃盘卮卖出两百万钱的事迹，正屈身弯腰前来招呼，王道潜微微一笑，将他打发走了。他倒也不敢怠慢，不时在观书的小孩间来回走动，似乎是在检查有无毁损书籍的情况。

王道潜心忖道：“印象里记得后来孙吴的阚泽阚德润便是年少家贫，年少时一边在书肆看书，一边给人抄书养活自己。看来名垂青史的名士，小时候可能也就在这样一群小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