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中央，冯宣与另外三名木槊队武卒同在一只小船上，四名武卒各站在两舷供司蒿通行的走道上，用长长的蓬蒿将那些顺江徐徐漂流而下的木筏用力地往西岸支使过去。王道潜等同采石场的工人们站在岸边，都手持长长的竹竿，焦急地等待着。

几只木筏徐徐侧斜着漂过来，众人齐心协力，将木筏往岸边靠近到岸边来。木筏还未靠岸，便从这三只木筏上躺着的六具尸首中飘出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东北风一吹，满面扑在脸上，更是叫人嗅之欲呕。

王道潜闻着味道，一张脸如吃了苦瓜似地蹦紧。他转身看到站在男人后边稍远处的赵姜她是因刚才见着宋信那惊骇模样而着急出来的连忙让她站得远些，可别被这里的气味给熏着了。

尸体连同木筏一道，皆已被拉上了岸。众人迎着腥臭气慢慢靠上去，看清楚死者皆是男性，四人年纪较轻，二人则两鬓斑白，应是年岁较长的。令人惊异的是，如今天气愈寒，而这六人却仍穿着用七緵布制成的破烂缇衣，身体许多地方都大片大片地袒露在外。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六名死者中，两人手中持有环首刀，而另四人手持木柄铁鐅pi的大臿，臿的木柄似乎是用整块的木材制成的，显得既粗且长，约有一米一二十公分，大概是专门用来为那种较硬的土地翻土用的当然，用作武器也不错。这些人似乎是与人力战而死，个个身上都有被刀砍得极深的伤口，伤疮向外翻卷，有的直可见骨，甚是可怖。

围在前处的众人已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害怕的神情，而冯宣等四个木槊队武卒，如临大敌一般，神情凝重。

王道潜上前几步，站在众人之前，目光深沉地道：“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三个月前，东硖里新立，也是在这条长水河的支流，上游漂流下许多婴孩，我们救活了其中的一个女孩，叫做水笙。”

水笙是由胡大目与朱氏在家照管的，水笙是小字，大名则取作了胡笙。在场有几人是较晚才东硖里的，不太熟悉她的事迹，这时听了王道潜解释，都十分吃惊，也愈发地害怕了起来。

“上次是弃婴，这次则是携带武器的人。”沈梦熊俯身仔细观察，“道潜，你看看，这些人身上有鞭笞的痕迹，可能是奴婢啊。”

王道潜凑近了些，果真看到一个年纪稍长的死者背后，满是鞭笞的痕迹，连带着那片的布衣也像是被人扒拉了一块下来。

“逃奴？还是盗贼？他们是被谁人杀死的？是汉卒吗？”

王道潜提出了一连串问题。他脑海中倏然混乱地闪过一些印象，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不知上游究竟是什么情况。”沈梦熊也是无解，无奈地道，“时隔三月，就又有这许多死人顺河漂下来。这上游真是见了鬼了。好在我们水库建在南面，要是在这里附近，那还得了。”

王道潜与沈梦熊又碎碎聊了几句，也实在不能笃定，这些死者到底是豪家的逋亡还是原本就流窜在外的盗贼，也不知他们究竟是被谁杀死。按理说，如今大概已经过了“备寇”时节，盗贼也犯不着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来行略吧？不过看这些人身上单薄无物的样子，王道潜与沈梦熊还是很同情他们的只凭这些，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季，都实在可疑。

就在王道潜让人将这些尸体焚烧，并嘱托他们挖坑深埋之时，远处老范等四位穿越者，正与史当等另外三名武卒一道拱卫着一个体魄康健中年男子，望这边急奔而来。这中年男子内穿皂服，外着一件素单棉袄，与东硖里其他人没有不同。

史当手中牵着霜花鹞，这修长灵健的白狗闻着这里浓厚的血腥气，急躁地吠叫起来，并且显得很激动，几乎是拽着史当往前。他俩活跃的身形都将这来人给挡住了。王道潜与沈梦熊好不容易才看清，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硖南亭的亭长张成。

张成与硖南亭的那几位亭卒，此前与孟晓波在硖南亭一道参与了杀死钱氏部曲的罪行，后又在孟晓波的胁迫下，一道立下了“投名状”。他们后来依着此世惯例，以买地为名，将户籍名数与阖家妻孥都迁移到了东硖里，然后由王道潜等发放靛蓝直缀、食皿饮具，又镌刻姓名于“硖道石”这是东西大道汇聚处那块石碑的固定名称之阴面，从此便自甘算作了东硖里六髡的“徒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