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拳县安民乡王氏坞堡内，韩宁面色冷峻地地注视着跪着地上的三名衣衫褴褛的王家奴婢，看到他们胆怯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他缓缓将目光移到王贞和他身后那几个身着皮甲、手执利刃的悍卒身上，轻轻叹了口气：“王君，你打算如何处置？”

王贞显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韩曹，虽然你原先是户曹，仅主祭祀簿籍诸事，但你既是自幼学律，难道不知他们该当何罪么？”

韩宁嗫嚅不言。近几个月来，由拳县廷迭遭剧变，失去了许多重要的县吏。贼曹椽长吏身死，决曹椽长吏阖家逃亡后来冯氏兄弟的父母也失踪后，尽管本案与督邮关涉甚紧，且尚存颇多疑点，但县廷还是为这些人暂时定了个无事而亡的罪名由于一时难以找到充足的“知律令”、“能会计”的合格人选，犹豫再三的县长钱布在将一个叫做龚布的游徼拔擢为县决曹后，又决定让熟悉乡里的韩宁兼领贼曹椽“逐捕”、“考实”等职能。

今日韩宁在县廷得到王氏家人举发“盗贼事”的消息后，便带着几个贼曹椽的县吏匆匆赶到王氏坞堡。而他进了深沟厚壁的王氏坞堡后才了解到，原来是三个奴婢不堪冬日苦役，在脱逃时将一个守备的王氏部曲打折了两条腿，且伤者神智不清，药力难济，似乎没几日就要丧命了。

韩宁此时受到王贞的逼问，心中忐忑不安。他刚才兀自思考时得出了一个可怖的推论，那就是此前全纲任贼曹椽时，从不曾听闻全纲如何频繁往来王氏坞堡然全纲竟与之有旧，且为此丢了性命为何他现在做了一个“兼史”，王贞就将自己叫到这里来？

王贞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做了“兼史”的？他将自己叫到此处，又是甚么意图？难道就是为了展示他的杀伐武断么？

韩宁侧眼去瞥他带过来的贼曹捕椽和几个文史，见他们俱是噤若寒蝉，有人甚至毫无人色，已完全慑服于王贞和他这些二字排开、擐甲服刀的部曲们的威势了。

“我闻律有谒杀之可。”王贞突然提高声音，进一步逼着韩宁表态，“韩曹，是也不是？”

“确非不可。”韩宁苦笑道，“不过……何至于杀人？”

“他们今日将我坞堡内的一名地客殴得几乎丧命。”王贞显得很激动，“这些地客可都是良民！依律难道就不该杀么？”

韩宁神色凝重，默然无言。

“谒杀”是为告官而杀，即奴婢犯有罪过，主人将其押解到官府前，陈明其罪责后执行刑罚。

从董仲舒至王莽再到光武帝，无论是儒生的见解还是皇帝颁布的一些诏令，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奴婢的地位，但这都主要是从杜绝“专杀”这个角度来保护奴婢的。所谓“专杀”是指未向官府报备而私自杀害奴婢，恰与“谒杀”相对。也就是说，如果查明奴婢罪责，那么“谒杀”奴婢是受到容许的。

而奴婢与良民毕竟分隔悬殊，就像子殴父母罪加一等一样，奴婢殴打良民，毁伤主人或主人的财产，也比照同理处置。

因而为维护奴婢而设“去专杀之威”的“谒杀”制度，表面来看是设置了一种先行程序，然以常理度之，也知这一程序往往几乎难以发挥实效。

首先，倘若豪强主人自己就是官吏，他既担任运动员又担任裁判员，处事办案毫无公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