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回 二虎斗李克作壁观 双人行伯韬说闲情(2 / 2)庐灰首页

回程一路,柯奇思方才思想起,忘记细问李克其他候选、兹事流程云云,不由得也心生焦躁;旋即又想到,自己似在上峰无有熟识之人可问详情,更不消说有甚倚仗凭靠。一时之间无法,柯奇思只能先思结交同侪,再寻钱雷这枝明日黄花得些意见。

话说这世间琐事,有多少是一招行差,便步步参差。然而如此虽是辛苦,仍尚可补救,留得余地。只怕行错一招,招招皆错,还不思悔改。是为执迷不悟,入得死局,就再难回还。

只说李克在这夏月月末与费铎、奇思说了那主编副职消息。二人便各自活动,两厢动作。然此是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过了几日,正是恶月月末三十,即今小暑节气,正是元微之诗云: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庐城苦夏正是当时,好容易见飘来黑云几朵,以为终是可得天降甘霖。那云却好似是专供日头消遣,被榨了水汽饮之解渴,不消一日便踪影不见。如此久旱不雨,庐城郊外水库水位亦是节节下降。民谚有云:小暑大暑,上蒸下煮。眼见这蒸煮之下,库中存水确是紧张,这水库又是庐城汲水之源。市府无奈,只得号召一众节约用水,共度时艰。如是仍然不阻停水事件偶有发生。一时之间,庐城以内,盛水器皿并各类盆桶倒成了紧俏行货。另有油滑之徒居然相机倒卖,做了投机生意,有关方面自是加紧制止,却是屡禁不绝。是时,劳力们午间已不得再做甚重活计。专有人使眼睛盯着,工头也不愿再担责任,劳力余时收入也是随之渐少,终至不足支应在城中生活。个中不少都已回得乡下,那乡下孩童见得父母归来,亦可说是意外之喜。

当此炎夏,费铎却得了临时征辟,去随翁伯韬同往山县。此行本来只为公干,之所以唤费铎与众同行,翁伯韬是欲将他介绍给山县一应文化人士,以便费铎日后为程老朝奉之事回转,山县当会有人再行照应,大约是取“不看僧面看佛面”之意。

翁伯韬原意是只作五日公干。然而事毕恰好时逢周末,地点又在山县境内,翁伯韬便思会否过往仙棠去访程吴方。然此毕竟为一己私事,不想劳烦公人再行安排。从旁濮伯思已做多年掮客,堪为何等精明之人,早揣摩出翁公心思。又兼他已应承了郝赫寻机引荐,遂主动承揽过这一程安排。濮伯思只对翁伯韬言讲,他不需扰动官家,只用其山县私交即可周全此事。那郝赫经营山县多年,下辖产业又多,一经得了濮伯思那厢消息,便亲自过往布置,几日即行妥定。郝赫又再细察细看一遍,确定无有洒汤漏水、纰漏之处,才安了心专候三人前来。

话说的却是哪三人?本应是翁伯韬、濮伯思并费铎同行。然而濮伯思临行前耍个心思,同翁伯韬说道自己非是公门中人,若当其列,思之甚为不妥,故请辞先自往山县准备。濮伯思此举实为与郝赫联络方便,翁虽知他是另作盘算,无奈其言之有理,又状作为公思虑,遂只得应允。

于是,三人同行减作了二人共往。另有一省府翁伯韬从人在伴。小暑是日,一行便齐往山县出发。

庐城去往山县之间,如今新修得道路,车程已不算远。出发约三刻过后,即要转行进山。在费铎的记忆里,这一程却是一条反向道路,连同当下季节亦都要随着记忆翻转,由暖入凉,自夏转冬。

记忆里是冬日的山县,虽然不常落雪,却是阴湿寒冷非常。老朝的御寒之策,就是将他裹进厚实衣物之内。他穿就多层棉服,体态立时显得臃肿,连行走都似有些不便,活脱脱像个襁褓婴儿似的。又或者其实在老朝心底,孩童永是孩童,低吟永是咿呀,说话永是呼唤,哽咽永是啼哭。一切过往连同岁月本身,一齐都被封进山县冬日难得积起的冰棱里,像琥珀一般透光看得清楚,却触碰不得,如梦似幻,不辨真假。

还是那段记忆。老朝会带他自山县乘一夜火车,去往冬日的庐城。那个庐城却总是湿漉漉的,飞转车轮会碾压过雨水,氤氲水汽混进灰尘,在道路上显得脏兮兮的,生像个孩童哭花了的脸。老朝会坚持在拥挤的车厢里,尽力捧着家中带出的一品锅子,他只怯怯地拉住衣角,紧跟了在后面。印象里那许是山县最好的锅子,是老朝请了百里内最好的铁匠打制的。锅子底下垫着些菜蔬,各种禽肉五花叠了在上面,闲处再铺就些蛋饺。一定要等到了庐城,上得桌子,才能添上汤水,滚沸了来吃。那样的冬日便都是暖的,也是他关于贪嘴的记忆。然而那些冬日里,老朝是给谁送去的锅子,又怎地偏都是去往庐城?费铎的回忆却在这个节点斑斑驳驳,渐渐模糊,终致不能记起。

现下的道路修得端是平整,车行其上鲜有颠簸。以致费铎堕入回忆却无甚干扰,时候竟自过了许久。翁伯韬与他并坐后排,一时见费铎醒神模样,方来问道:

“费生似心有所虑,不知是何事相扰?”

费铎略感讶异,翁伯韬竟也过问关心私事。一时不好应答,只得推说无甚紧要,或是身体微感小恙。翁伯韬知是费铎不愿多言,也就不加追问。许是费铎推却了上峰好意终觉不妥,思量一番,还是决意添些话语说道:

“此行去往山县,个中诸事皆为费铎本份当然,我自会尽心而为。”

翁伯韬闻言,先自笑而不语,而后又瞥一眼前座,再示意费铎说道:

“此道途之上,皆是我体己近人。费生无需如此拘束,客套言语。斯行公事安排,前日与费生文书之上尽皆写了分明。你我当下,自是可说些份外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