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回 野店费铎失察细处 社内奇思经营两厢(1 / 2)庐灰首页

却说翁伯韬一番陈辞,倒令得费铎略感惊讶。盖因其中所述诸事情形,与费铎所见所知,出入甚多。翁伯韬这一程话语虽不繁密,字句之间却是时时藏着机锋,似是个步步为营,愈缩愈小之包围,圈中之人被虚耗得久了,便再冲将不出。

翁伯韬所言,较之费铎所见首要相异之处,便是那仙棠诸程态度。费铎虽还不曾亲自会过诸程,然而自郝赫并吴雅芙处,费铎曾得过相同文字材料。其上皆是写得分明确凿,白纸黑字道得程氏后辈如何景仰,怎地支持程老朝奉担此传承之人重任,丝毫不露利己自私痕迹。然若依着翁伯韬方才所言,如是行为,便只缘诸程受利益驱驰而已。

其次相异,便是费铎原以为翁伯韬坐得省府高位,外面言路应是不甚通畅,所得消息多是下级回话,故而亦不甚知晓程吴方思想究竟。不料翁伯韬却端得是运筹帷幄,全猜得中程吴方心思。所以言之于“猜”,是因费铎不觉事先程、翁之间已通了消息。那程吴方若是沽名钓誉之辈,与翁伯韬共做得待价而沽之盘算,全然无需费得这般周章,假费铎一外人之手行得推就之实。如此作为,失了隐秘,反而显得此地无银,又欲盖弥彰。

这番想来,山县项目之事倒许是翁伯韬一厢情愿了。然而,坊间也不曾听闻他兄弟阋墙,不相往来之故事。既是兄弟,何以不商量合力图之;过往诸事之中又是哪里生得差池,以致前后对比,竟多有不同。费铎不解,当下也是无处相问。错愕之间,便不复伶牙俐齿,只喃喃问道:“既然老朝奉不欲,此事多是诸程操作。我有一言,翁公切莫介怀”,费铎话语间停顿片刻,瞥眼偷见翁伯韬面上未改颜色,又示意他继续说得,费铎便斟酌了说辞,挑拣之下所剩字句却是不多,“事已至此,又何必强求程老朝奉为之”?

此话初听,但觉费铎当着省府上官言语孟浪,其实细究,他这言语却还留着余地。毕竟费铎不曾言明是何人迫着程老朝奉配合斯事,许是翁伯韬,又许是程门后辈,抑或是其中有难言之隐。然而置这些都于不顾,费铎本性,也是不愿见旁人被违逆了心意,只一味屈意顺从。

翁伯韬这厢似是能听出费铎话中意思,他却是不急不躁,思索一番,缓缓回道:

“先前便讲,你我话些闲情。此处又只二人,费生无需多虑,但说无妨。此番择程老朝奉担任这传承之人身份,首要原因是他堪任此职,当仁不让。既为公事,又岂可因个别宵小欲从中窃利,便因噎废食。所以借调费生居中间处置,也是看重能为并从前经验。只望费生能两厢用力,以全其事。”

费铎听罢此言,心下方是明白了八分。无怪翁伯韬前言提及费铎过往山县游记之事,又同他言讲程吴方并诸程关系;原来话至此处,方才是图穷匕见,初露了内在目的——二人之间既不是话闲情,亦非是说消息。所谓两厢用力,无非是让费铎一头劝慰程吴方遵从上峰主意,又兼稳住诸程,莫因私而废大计;另一头与省府相关方面沟通,聆听安排,周全此项目一应细节。费铎正差不为省府僚属,自不担着官家关系,他在中间做事,身份正为适合。目下费铎已是行至半道途中,断无转道他向之可能。只可顺着既定之轨道,亦步亦趋。此番知情,今后每步更加是如履薄冰。

屋内桌上残羹冷炙微凉,野店淡酒也不堪再热,二人不察之下,便会有飞蝇落至在盆碗边缘,蝇翅扇动空气,发出了噪音恼人。费铎被心事拉拽着精神,一时之间竟未去驱赶。然而他思想之下,哪里又能寻得到更优解法。于是,费铎只得无奈应承下来,言语之中又附加些谦词,直言恐怕自己能为不够,其实只图为以后缓和些许空间。

“费生只消尽力而为”,翁伯韬听罢,低声沉吟道。他语气恳切,言谈间也未去观看费铎。却再次卸了眼镜,手指间缓慢动作,似那物件精贵,又像那镜架沉重。而后他轻轻搓揉着眉心,观之只觉其人疲惫。费铎正坐在翁伯韬身侧,忽而觉着眼前这身影略显得佝偻,老去也似只在这一瞬。但翁伯韬使手遮了眼眶,费铎看不真切,那眼神之中倏然划过了一丝锐利,也似只在那一瞬而已。

其后,费铎自是发言谢过翁公提携关照,翁伯韬亦是表过认可欣慰。一番客套已毕,他们一齐起身离席,又先后出得门去。翁伯韬不发一言,兀自结过了餐钱。费铎刚要抢步拦阻,却瞥见在旁从人亦是未有动作。方知此或为翁伯韬习惯,便也只好作罢。

待等一行人坐回车中。费铎方才发觉,此间车内虽然逼仄,可是外面风景皆被窗户颜色滤过,天光不那么耀眼,温度亦被调整得适宜,其实不好分辨窗外冷暖季节。自己在此间安稳之内坐得久了,足跖间、腿股上、乃至周身都略略麻木。舒适到懒去移动,懒去观看,懒去思想甚庐城炎热,山县清凉,懒去察觉这安平的静里还藏着闹,懒去追问城中的人为何急急跑出城来,赶得镇甸上人也急急地跑出镇去。外在一切在这个当刻似都在错位,费铎也懒去再管。

一行人又将启程再往山县,那山县却是已在望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这杂志社内也是热闹。事出巧合,费铎这厢甫一随翁伯韬外出山县公干,社内即行公布了二责编竞争副职主编之消息,与费铎、柯奇思这二位候选之人名姓。一时间社里众生仿若初生雏鸟,私底下叽喳聒噪,纷纷议论不休。其中一派意见,发自在任副主编们。其一众可谓皆是不爽,原因大致有二。

一为众人皆知,此次遭拔擢副职主编之职分所在,是为辅佐履新主编李克协理诸事。李克其人,外观儒雅低调,过往又不在文化系统之内行走,遇事不决或都要问计斯人,故此辅佐之人或持权柄甚大。此般好事,现任副主编们都无缘摘魁,加之一众皆年岁愈高,恐今后都不复得如此机会,颇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内心烦闷郁积一久,便更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