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世上有三类人好问而不决。一为求学半途之书生,以为知些道理,却全无行事经验,真遇着事来,便不敢做了决断,而好问他人意见,纵是如此,终究还是犹豫;二是那劳碌卖力之人,只知低头做活勾当,不晓抬头管顾人情,每日行于市井,偏不懂活动心机,其人往往执念,遇事不知变通,只得求教于明晓事理之人,却每每决而不断;第三便是那谋官求功名之辈,欲图建功立业,又或图攀炎附势,然而要走何门路,又要在何处作为,往往自思无着,只能问计于高人,寻些指点,之后又怕行差踏错,遂致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是为:
谋事泄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
这钱雷与柯奇思约定之时辰,转眼便到。是日申正时分,柯奇思到达上峰集团来访钱雷。二人见面自是先寒暄一阵。事毕,钱雷方引柯奇思坐定自己屋中。柯奇思粗略看过当下屋内陈设装置,同彼时钱雷主编室内装饰格局,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屋内面积勉强合乎钱雷身份,然墙面只使素色粉过,地上铺就青色地砖,内里不见纹路,面上黯淡无光,眼见得不是甚稀罕材料。桌椅亦是些便宜木料打就,仅用清漆刷过。屋侧摆置一方木质榻椅,前放一张小几,除此便再无更多家俬,观来竟觉些许简陋。
柯奇思立时心下只叫得屈,钱雷貌似已是意慵心懒,恐无心再烦俗事;自己偏还要此时向这散淡闲人问计,又哪里能得着甚好主意。如是想着,柯奇思脸上难免挂些颜色。钱雷在旁早看出端倪,却是不怒不恼,不动声色。这区区后辈势力眼光,还不能劳他动得肝火。钱雷还是满面春色递过清水一杯,方才坐在那榻椅一侧,定了心神来同柯奇思过话。
柯奇思或觉自己面上颜色不佳,于是略略收敛。再饮过一口清水润了喉舌,亦图借机遮些脸色,方发言说道:“不想这集团总务后勤之事却是清闲。方才路过外面,是时才至申正,倒已是不见了许多人员。”
钱雷闻言微微蹙眉,心念斯人好不懂事,说话也不知严谨,难怪他平日在外似有许多交际场面,临事还要来问自己这个去职之人。遂也不接过柯奇思话头,反而问道:“但不知柯生至于此地,是有见教,还是有事想问?”
柯奇思知一时语失,面色再转赧然。柯奇思其人,或是性格使然,竟孟浪大意如此。前番失察李克同他谈话深意,这次又言语间唐突,惹钱雷介怀;所谓堤溃蚁孔,气泄针茫,大抵如是。当下柯奇思却还要来回钱雷问话。然而理亏之下,也没了初时底气,只能低声说道:
“社内李主编方今欲拔擢一责编,以就任副主编之职,我与费生皆被提为候选。今日至此,是欲向钱公求教,此事上可有计策教我?”
便说这人若是前倨而后恭,往往惹他人生厌。钱雷立时倒不想与柯奇思计较态度,闻听得费铎、李克之流果然沆瀣一气,只怕那马恺也是脱不得关联。心下暗恨得银牙咬定,早已想着一条计策,便是要借柯奇思这刀,搅了那班人的好局。钱雷计议已定,正色沉声言道:“我这厢与柯生说些实话,望你莫要介意。”
柯奇思心下吃紧,口中直叫了渴,忙不迭呷一口水,急急应承下来。钱雷遂继续言道:“我道此事原本与你并无甚关联,柯生名在其列,应是阴差阳错所致。”
此言一出,柯奇思倒似彻底泄了志气。他非是未想过,自己缘何就能得过这拔擢机会;然每次想到细处,都不忍再思,生怕想得明白,反而破了这黄粱美梦。那厢钱雷一言既出,便是南柯梦碎,只好由他继续言说。
钱雷眼见得柯奇思面若死灰,晓得是方才发言起了作用。钱雷打定之主意,是要置柯奇思于死地而后生,现下应正是趁热打铁时候,无妨再添些柴薪,便说道:
“之所以如此说得,是因为这提拔副主编之规程。社内选拔,需要上峰属意,并得过同侪支持,方能当选。我还在社内之时,上峰集团便已遣人至社内问过费铎情况;而彼时,并无人过问柯生,而你想必在上峰也无有势力凭靠。遂这候选名单之上,怎地会有柯生名姓?”
柯奇思听过此言,虽是再受一击,然而细思之下,钱雷所说又确有道理。转念再想,若钱雷只为羞辱自己,直言拒绝即可,又何必再饶口舌;钱雷既已发言,便定是有回旋余地。思想至此,柯奇思虚心言道:“晚辈柯奇思前言孟浪,无意冲撞钱公。事既已至此,还望钱公海涵,教我解决之法。”
钱雷实际已猜得七八分真相,是那日宣命上差回禀之时,无意报了柯奇思名姓,才致他在那候选名单之上。但现下火候已足,钱雷有意隐去猜测不发,扭曲作直,再来言道:
“我料此便是天意使然罢。是为:天予不取,反受其疚;时至不迎,反受其殃。柯生参选正和天时,理应撷此天予之机,得成全功。”
这柯奇思本无主意,听钱雷劝告,登时心思活动,欲再问详细。殊不知,那日蒯彻游说淮阴起事,亦是发过此言,却终致韩王命丧钟室。正是:
汉祖规模应豁达,蒯生筹策岂忠良。荒坟埋骨山腰路,驻马令人一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