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将军办事一向是日行千里,这次,也仅用两日便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班师回朝之日,许榛的兴致极高,至于亓城之时,便舍弃马车改为骑马。 亓城乃元北两国交界之城,依山傍水,且物产丰富。往昔许榛垂涎亓城已久,碍于北国才迟迟不肯下手,如今得到自然兴奋不已。 回朝队伍大抵五百人而已。 在队伍之后,车夫赶着一辆不算华丽的马车,里头坐着白予麒,白予琤两兄妹。 “琤儿。”白予麒突然对一旁的白予琤说。 “哥哥,怎么了?”白予琤问道。 只见白予麒从衣袖中拿出一包药,递到白予琤手中,命令道:“将它喝下。” “这是什么?”白予琤接过药,不解的问。 白予麒伸手拂着白予琤的头发,说:“这是假死药。” 白予琤连忙将手中的药还给白予麒,缩着手,生怕白予麒会再把药给她。 看着白予麒渐渐沉下去的脸色,白予琤不安的询问:“那哥哥为什么要让我喝下?” 白予麒叹了口气,缓缓道:“此去元国,必定凶多吉少。何况你与我同是败国遗子,会遭受多少白眼与羞辱,你想必很清楚。” 白予麒说完这话后,白予琤眼眶已然濡湿,猛地扎进白予麒怀中,哽咽道:“即便如此,琤儿也不愿与哥哥分离,琤儿要同哥哥一起。” “荒唐!”白予麒推开她,怒道:“你必须将它喝下!”说着,将药倒进杯中,拿水和匀,然后用力捏住白予琤的下巴,将药水灌入。 避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不听她微弱的哭声。白予麒推开帷裳,窗外明明该是拥挤喧嚷的人群,然而现在却阒其无人。白予麒将帷裳推的更大一些,将头略微伸出,使冷气扑面而来。 直至白予琤没了精神,熟睡似的趴在桌上,白予麒才扭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白予琤。片刻,长吁一声,爱怜道:“有朝一日哥哥若能权倾天下,定会寻你。”说罢,解下一枚怀古,系在白予琤脖颈间,又道:“这怀古可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在哥哥寻到你之前,必顾其身。” 语毕,起身,朝外大声哭喊。 顿时,马车外响起一声悲怆的哀号。 因声音极大,许榛的马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前飞跑,将许榛也吓得惊慌失措。好在他反应极快,迅速将马安定下来。 许榛气极,脸色发黑,待队伍追上,怒然地对邶将军道:“去,看看怎么了。” 邶将军御马到最后的马车,见车夫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询道:“怎么回事?” 车夫直起身子,答曰:“回将军,奴只听到马车内一声叫喊,并不知何事。” 邶将军从马上跳下来,顺着车夫绕了一圈,然后踹了车夫几脚,怒道:“就你离这马车近,说你不知道,蒙谁呢?” 那车夫惊了一惊,连忙抬头想要辩解,可一见邶将军凶狠的眼神,又将头低了下去,支支吾吾地道:“奴,奴是真不知道啊。” “行了,行了,你不知道,就把马车里的人给我领出来。”说罢,邶将军转身上马离去,末了还加一句:“快点。” 那车夫待邶将军走出老远后,才起身,去唤马车中的人。只是,他在马车外等了好大一晌,却未见任何一人走出。心急之余,他走近车厢,正想敲敲,却听见马车内一阵抽抽噎噎地哭声。 “这在北城也没听见哭声啊,怎么到了亓城就哭了,真稀罕啊。”车夫心存疑虑,打开帷裳。 本以为会是两个小人儿痛哭,但车夫看到车厢内的情景: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满脸泪水,抱着个毫无生气的姑娘。不由得使人惊悚。 车夫愣住,似乎有一些反应不过来,直到面前的小人儿含着哭腔地对他说:“妹妹,怎么了?”车夫连忙上前,颤抖地探了探姑娘的鼻息,又忙把手抽了回来:“死,死了!”,白予麒听了,当即放声大哭。 那车夫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想起邶将军的命令,他定了定神,一把抱过白予琤,拉过白予麒,走出车厢。 肩上靠着个死人,车夫有些发怵,再加上手上牵个淌眼抹泪的娃娃,这一路上甭提有多引人注目了。 好在队伍人数不多,许榛离得并不远。车夫不慢的带着两个孩子走来邶将军面前,使邶将军将他们引向许榛。 而许榛因为马匹惊乱,为护自身安全,只得放弃骑马,站在马旁。车夫到来之时,许榛正因这事怏怏不乐,见着车夫也没几分好脸色,连车夫行礼也没让起来,反而冷言冷语道:“怎么回事?” 车夫本就因为抱着白予琤,心里发怵,现在被许榛冷言冷语的一激,心中的凉意越发明显了,连带着嘴皮子也不顺溜了:“奴,奴才也不知……”许榛在他说话时瞪了他一眼,将他吓得不知是将这后半句吐出来得好还是咽进去得好。 眼瞧着许榛脸色越来越暗,邶将军也有点急了,走到沉默不语地车夫面前,一脚将他踹倒,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个兔崽子,皇上问你话呢!别搁这儿装哑巴。” 车夫抬头支支吾吾地说:“皇上,这姑娘死,死了。”说着将怀中的白予琤放在地上,让许榛看,白予麒又刚好哭了一两声,惹得许榛也不好再说什么,着急忙慌地让邶将军找个人随便将她埋了。 白予麒听了许榛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着白予琤被士兵拖着,情急之下,竟猛得扑在白予琤的身上大哭起来。 铁血铮铮的男儿,如今对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手足无措。 许榛脸色微沉,看了看附近的村庄,对邶将军道:“让人去找户可靠的人家,将她安置。”说罢,骑上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待邶将军把一切都安置好,骑马追上队伍,跟在许榛身后,却听许榛说:“将那孩子盯好,这事怕与他脱不了干系。”邶将军细细思考,心中发慌,立即遣人去看好白予麒。 或许是因为许榛已有察觉,白予麒没有什么动作,再加许榛命令尽快回宫,所以一路上众人快马加鞭,不出一日,便近于锦都。 锦都如今已是万人空巷,看到许榛,人们皆高呼:“万岁!”,呼声持续到元宫。 元宫内,各宫娘娘听闻许榛归来,早已忙前忙后,准备着迎接圣驾。且不说许榛极其宠爱地几位妃子,就连那些个不被宠幸的妃子也都指使着宫人们东跑西跑,生怕许榛来她们宫里,被照顾的不周到。 许榛回到元宫,步入九华宫,见几位大臣站在宫内,许榛一言不发,略过他们,待沐浴更衣后,才遣内侍将几人叫入书房。 直到月上枝头,几位大臣才匆匆忙忙地从书房走出,即便脸上都挂着笑容,可那笑里藏着数不尽的不满。 许榛静倚轩窗,看着几人走出九华宫,露出了一丝不明深意地笑容,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内侍不明,慌叫道:“皇上……” 许榛站住脚步,偏头朝内侍看去,道:“朕去瞧瞧皇后,不许叫人跟着。”说罢,便迈开腿,向外走去。 也许是晚了,大道上未曾有过多的人,也是清净。 长秋殿,之前常常敞开大门,怎么如今却闭的如此紧,许榛一时有些不解,伸出手敲了敲,听到一阵慌乱地脚步声,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一名小太监,他见了许榛,连忙叩头请安。许榛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太监一起身,便毕恭毕敬地引着许榛走向内室。 内室前有一片空地,傲然挺立着一棵梅树,相传乃百年前,大威南后所植,许榛登基之时,曾想砍伐此树,被皇后杜鸢阻拦,便作罢了,如今再看更是蔽日干云。 但许榛惊讶的并不只是它的高大,而是这棵梅树上竟站着一只鹓鶵,这乃是与鸾凤同类的鸟。 许榛当即停下,细细端详,那太监瞧了许榛的模样,了然一笑,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公主诞生时,随着彩霞而来的鸟。” 许榛怔住,忽而朗声大笑,心中暗喜。随即转身对太监说:“你且先退下吧,朕自己去。” 太监鞠了一躬,便退下了。 许榛还没走两步,便看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箬竹朝这边走来,她见了许榛,连忙跑来,道:“皇上,娘娘听见你的声音,就叫奴婢请你过去。” 许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迈开腿,向内室走去。箬竹也立马追了上去。 到了地方,箬竹推开门请许榛进去,待许榛进去以后,又将门关闭。 扑面而来的梅香乱了许榛的心,他站在屏风后,看着倚在床上跟宫女说话的女子,眼中满是温柔。 那宫女无意的一抬眼,便看见了躲在屏风后的一只脚,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杜鸢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正要询问,却听见了熟悉地声音。 “鸢儿。” 杜鸢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一瞬间便笑了,喊着:“皇上。” 许榛走了上来,坐在床畔边缘,仔仔细细地盯着杜鸢,看她是否与之前有所不同。 杜鸢被他看的脸红,看着一旁的宫女,脸越发红了。她轻咳一声,对宫女说:“昙儿,你去月人宫请公主过来。” 被唤作昙儿的宫女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了然一笑,便退了出去。 “你若不提,朕便忘了。”许榛紧握杜鸢的手,笑道。一丝淡淡的香味传来,杜鸢怔住,将手从许榛手中抽了出来,随后一笑:“若非公主诞生,皇上定要去别的宫里。” 许榛虽然依旧是笑着的,但脸色却渐渐暗了下去,没有说什么话。 二人便这么沉默下去。 过了许久,还是杜鸢先开了口,她问道:“皇上,灼娴她……” “她死了。”许榛站起身,打断了杜鸢的话语,随后便离开了,他不知杜鸢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如同被一瞬间掏空,她的脸色惨白,无一丝血气,一手揪着棉被,眼泪纵流,浑身颤抖地念道:“这是她的命。” 一张手帕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似乎过了很久,箬竹推开门,手中端着一碗药,她轻声唤道:“娘娘,你该喝药了。” 杜鸢躺了下来,背对着箬竹,道:“你先放下,我待会儿就喝。还有不用请公主过来了。” 箬竹叹了口气,将药碗放下,走到杜鸢身边,为她掩好被子,问道:“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杜鸢向后摆了摆手,示意箬竹出去。待箬竹出去后,杜鸢坐起身,从手上拿下玉镯,用力的将它摔在地上,玉镯霎时四分五裂。 看着摔碎的玉镯,杜鸢失声痛哭,泪眼朦胧间,她忆起了曾经。 “鸢儿,给你这个玉镯,这是我的聘礼。” “可皇上已经将聘礼送到杜家了。” “那是元国皇子对相府小姐的聘礼,这是许榛对杜鸢的聘礼。” 那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