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步跑回去拎起了书包,又快步追上去,本想拉住孟遥,顿了顿,手拐了个弯,拉住了孟遥的书包,连珠炮的解释着:“孟遥你听我说,我没有瞧不起你,也没有瞧不起女生,只是保护女生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你不要误会,女性这么优秀这么强大我怎么会瞧不起呢?” 孟遥转过身,看着他,目光渐渐移到了他书包露出来的半截儿教鞭上。眼里却是徐丹青从未见过的浓厚的悲伤。她有些情绪崩溃的低声对徐丹青说道:“你看,你不就是觉得女生没办法打过男生所以才来的吗?” 徐丹青目光坚定的回看着她,认真道:“对,我是觉得你打不过,男生女生本来力气身高上都有生理上的差距,但是男孩比女孩强壮高大不是用来欺负女生的,是用来保护女生的。但是我跟来,不是因为瞧不起你,而是因为心疼你,因为想要保护你。” 孟遥正要反驳,徐丹青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和男生没什么两样,你剪男孩子的发型,在班里帮同学搬桌子搬书箱,其他女孩值日的时候你帮她们倒垃圾,一有体力活儿绝不推辞,祝小妹小时候被欺负,你替他教训坏小子,你比男生还要坚持锻炼,但是孟遥,不管你看起来多刚硬,多么假小子,你在我心里和祝小妹一样,是个该用心疼的女孩子。” 孟遥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从小到大,上至父母亲人,下至同学老师,从来没有人说过“你应该被疼”这样的话。 三四岁的时候,爸爸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对她说:“遥遥,你要快快长大,照顾好妈妈。”小学的时候她和谢松桥一起上学,隔壁的谢爸爸总是对她说:“遥遥啊,拜托你多照顾照顾你的小谢弟弟。”长大些,祝惜晨的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在学校我们顾不到惜晨,就靠你多照顾她了”。她好像无所不能的可以保护别人帮助别人,但从来没有人觉得,她应该被保护。她看着徐丹青的衣领和脖子上的淤青,有些难以置信的反复在心里咀嚼着徐丹青的话,喃喃自语道:“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徐丹青没有说话,静静地拎过了孟遥从肩膀上滑下来的书包。 “我很久没见过我爸爸了。已经快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我妈妈从前是个全职太太,可我两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我爸爸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然后他就出国了,留下我妈妈和我,还有空荡荡的家。我妈妈不肯接受他的离婚补偿,自己出来打拼养活我,后来据说我爸爸回来了,但我妈妈不肯让我见他,也不肯让我认他。”孟遥突然抬头直视着徐丹青的眼睛“你知道吗?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想真正的男女平等,就要和男生做到一样的高度。如果我妈妈不是全职太太,我爸爸要走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狼狈,连一点挽留的筹码都没有,所以我妈妈从小不允许我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坚韧顽强的孟神突然流下了一滴眼泪,笑着对徐丹青说:“我妈妈说,请男孩子帮忙搬东西,让男孩子保护,靠着男人生存,享受男人的照顾,还想和男人谈什么男女平等,怎么可能呢?” 徐丹青静静地听着,心头突然一疼,脑海里又晃过了被一帮男生围着的那个瘦削的身影。他拍了拍孟遥的肩,又从书包里掏出两罐果啤,递给孟遥一瓶,自顾自的打开,自己跟孟遥碰了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留着一线浅浅的余晖,暗色的天空透着一抹红。孟遥仰着头喝了大半瓶果啤,瘦削的下颚上挂着一滴眼泪,任夕阳给她添上一个柔和的滤镜。徐丹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看下去,他总觉得,孟遥这种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个裹着硬壳的女孩,该是不愿意在人前留下一丝一毫称得上软弱的印象。 她察觉到徐丹青在看她,突然擦擦眼泪,瞪了徐丹青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孟小霸王的样子:“今天我哭了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看我不废了你” 徐丹青笑笑“没问题,这是咱们的小秘密,还有什么交代吗?” 孟遥又瞪了徐丹青一眼:“谁跟你小秘密”,末了又偏着头想了想,说“饿了,走,我请你吃面。” 徐丹青刚刚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会儿得了提醒,肚子快过嘴巴先叫出声来。孟遥噗嗤笑出来,带着徐丹青去了她最喜欢的一家小面馆。 “张婶儿,一碗牛肉面加个煎鸡蛋,多点肉噢,辛苦啦!”孟遥熟稔的说道。 徐丹青看了看她,也对着正忙活的妇人招招手:“一碗小面,辛苦您了” “哎哟,这哪里来的俊小子,真有礼貌,张婶儿不辛苦,不辛苦。”张婶儿颇为爽朗的笑笑,听见孟遥嘀咕道“我也很有礼貌,张婶儿你可从来没夸过我。”张婶儿拍拍孟遥的肩,笑道:“遥遥你别嘀咕,看人家一个大小伙子还没你吃的肉多呢。”孟遥撇撇嘴,见面馆没什么人了,便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来。外头的天色已经不再透着红光,本该压抑的黑蓝色的天空却无端让孟遥觉出几分轻快来。 “你常来这儿?晚上还开着的面馆挺少见的。”徐丹青问。 孟遥点点头,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也已经和这个绣花枕头说了不少了,索性也敞开来讲:“我妈工作挺辛苦,经常到很晚才回来,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张婶儿家吃早晚饭,早上来吃面的人挺多,到晚上就只有这附近的一些像我一样没晚饭吃的‘留守儿童’过来吃。晚上过来吃的孩子的大人都是跟张婶儿打了招呼了,张婶儿心慈,哪怕生意不好也一直给我们做面条。” “甭夸我了”张婶儿笑着端过来两碗面条,把堆了一层肉的牛肉面放在孟遥面前,又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让你少吃点肉,一个大姑娘长这么高,都是让我这牛肉给害的,你以后要是找不到男朋友,可别怪张婶儿啊。” 孟遥甩了甩额间碎发,颇有些潇洒意味,回嘴道“长得高哪里不好了,男孩子能做的事儿我都能做,还要什么男朋友?”张婶儿笑了笑,不置可否离开了。 孟遥加了三大勺辣椒,又加了小半瓶醋,酸气扑面而来,孟遥却神态自若,心旷神怡的深吸一口气,裹着面条白腾腾的热气挑起一筷子面条,如痴如醉地吃起来。徐丹青闻着浓烈的醋味儿,隔着面碗的白气看着埋头认真吃面的孟遥,觉得这样的孟遥挺有意思的,于是叫了声“孟遥”。她一惊,突然抬起头,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明亮的愣愣盯着徐丹青,嘴角还挂着面条,立刻吸溜一声吃进嘴里。 徐丹青笑了笑,说“你别讨厌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做朋友看看?” 孟遥有些懵,一时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讨厌你的”,一时又想说“你这个说法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一会又想说“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做朋友”脑子里一团浆糊,索性什么都不说了,认真地盯着徐丹青的眼睛看,仿佛想看出来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随意。 孟遥从小到大得罪过很多很多人,大都也识相的和孟遥保持了距离,唯有徐丹青这个人,对着她一张冷脸,却好像三月的日头化雪为水,偏要和她做朋友。 该说这个人脸皮厚呢,还是说他性情好呢? 孟遥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头忽然暖了一下,对徐丹青的嫌弃,也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透着柔软的无力。管他是不是吊儿郎当,是不是对人生不负责任呢?这是别人的事,这个人想要真诚的和她做朋友,这才是她该在意的事。 收起心头的思绪,孟遥撇撇嘴,一双明亮的眼睛气势汹汹的瞪着徐丹青:“好啊”。如果不是配合着这句话,还以为她是来向徐丹青宣战的。 徐丹青好像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孟遥抬起手肘,徐丹青会意也抬起手,两人在空中碰了个拳,相逢一笑泯恩仇。 徐丹青嘴角略略勾起,心道,还没有我徐丹青交不到的朋友。徐小公子有颜有才还有钱,又是个远近皆知的好性子,见人先是三分笑,在男生那儿也极为重义气,桌游游戏打球什么的都会一点儿,因此也算得上是一朵根正苗红人见人爱的好少年。因此徐丹青虽然性情好,但先前孟遥莫名其妙的冷淡惹得徐丹青暗想,我还偏要和她做朋友。 正小得意着,又有一人踏着夜色进了小面馆,他径直走过孟遥那桌,淡淡的扫了一眼孟遥,在看清她对面的徐丹青之后,一贯冷淡的脸色上突然显出几分惊讶来,惊讶里又似乎暗含着什么看不清的意味。不过那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点完面,一撩眼皮,挑了个隔他们最远的桌子坐了。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习题集,开始埋头写。 “你认识他?”徐丹青问。 “嗯,分班前和我一个班的,谢松桥”孟遥回答。 徐丹青不认得这人面相,但这个名字在全年级也算是小有名头。一半儿是因为他也在校园男神一列,不过更多的是因为谢松桥是传说中的万年老二,总是被孟遥压过几分的衰神。虽然年级第二也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成绩了,但倒霉的谢松桥仍然不乏作为大家乏味学习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因此徐丹青老早就听说过他。 此时看孟遥说起,徐丹青不免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尴尬。不过孟遥似乎并不以为意,仍然埋头吃着面,好像是什么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其实我读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是我邻居,一个小区的,所以,其实我从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是那个第二了。”孟遥平静的补充道。 徐丹青差点一口面喷出来,不道德的轻笑出声。他有些同情地瞅了瞅角落的谢松桥,那人皱着眉,似乎正在咬牙切齿,眼神颇有些阴郁。孟遥听很多人讲过徐丹青和谢松桥的眼睛很像,她暗想如果谢松桥也像徐丹青这样多笑笑,或者像小时候后那样傻乎乎的追着他喊遥遥姐姐,肯定会可爱的多吧。 两人吃完了面,便在面馆前分别。“回去注意安全”徐丹青嘱托道。 孟遥点点头,目光在他青紫的颧骨上停了片刻,笑了笑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