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 埃里克开始遮遮掩掩地行动,会不定地消失,只有当叫他名字的时候才会冒出来。他甚至问过我下午是否想要去拜访朋友。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愿意牺牲和我相处的时光,他则还没到“不敢相信”这一地步。 “你在藏什么东西吗?”在他的另一条提议之后,我问道。 “我能藏什么?”他简单地回复后,垂下眼看我臂弯里摇着的薇奥拉。 她对他笑着。她刚刚学会如何这样做,只要有机会,就会拿出来炫耀一番。对此,埃里克没有回应。 “我想我们奏会儿乐好了,”我提议,“或许给我们的小薇奥拉来点意大利曲子?” “你还记得哪些?” “噢,只记得一些法国的歌曲。我以为你把其他的曲谱也带来了,这样我就可以看谱唱。” “我有《茶花女》。” “只有这一篇?好吧,我还记得一些薇奥列塔的歌目,也很喜欢,是有关爱和自由的。” “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两个主题呢,”他自顾自地笑了笑,“你要抱着孩子唱歌吗?” “我觉得可以,”我上下摇了摇薇奥拉,让她发笑,“她喜欢你弹琴呢。” “你不知道,她只有三种表情,而这几种表情通常代表同样的情感。” “你弹琴的时候,看看她,”我坚持,“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看上去非常崇敬。” “你也一样。” “但她更可爱。” “我不太会这样认为……我去拿谱子。” 我用歌儿一般的语调对薇奥拉说:“听见了吗,亲爱的?爸爸要为我们俩弹琴啦。” 她笑着,伸手想碰我的脸,我用指尖轻轻点她的鼻子,然后转向埃里克,刚刚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还一直都没动过。他垂下头盯着琴键,像是那上面有音符等着他去读一样。 “亲爱的,你还好吗?” “嗯,嗯,没事,”他急促地回答,开始翻谱子,“唱你的部分。” 我把曲谱放在他买回来的乐谱架上,这样我就可以抱着薇奥拉唱歌了,拥她在怀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她能感受到我声音的震动,而这好像对她起到了镇静的作用,听到歌声或是感到震动时,她就会放轻松,闭上眼。 埃里克开始弹琴了,我的灵魂仿佛一只获得自由的鸟,尽管这样的比喻已经很老套了,但是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形容的了。我的灵魂想要翱翔,而只有埃里克的音乐能让它起飞,犹如一阵强而稳的风。不过,这已经不能说是我的灵魂了。我唱出了薇奥列塔的心绪,对爱的渴望和对自由的渴望相龃龉,正如我之前那样,埃里克也这样说过。真是奇怪,我以前还想着这两者一定得是分离的呢! 我把最后一个音符的时间延长了一会儿,但是在这里都无所谓。埃里克沉醉地闭上了双眼。 “你有塞壬的嗓子,”他说,“但还有着天使的心意。” “我这么有魅力的吗?”我调笑道,然后低头看了看薇奥拉,“小可爱睡着了。” “噢……不过你要是把她放下,她就睡不好了。” “你又不知道,我试试看放下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带着她回到我们的卧室,把她放到抽屉里的时候,她还是睡得香香甜甜的,我给她盖上一条轻毯子,然后凝视了会儿她的睡颜。 我对她的爱是一种很奇妙的情愫,她不是我亲生的,我没有忍受过分娩的痛苦,我和她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无论上述的那些情况如何,我还是爱她。她是我的女儿,一想到埃里克可能不会爱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想要我们成为一家人。 我轻轻走出卧室,走向起居室,埃里克正耐心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她还睡着?”他语气中带有惊奇。 我笑了:“她是睡着。” “可能是你歌声的作用吧,那……我们别弹琴了,怕会把她吵醒。” “那我们做什么?”我坐在他身边,“读书?还是坐着聊天?” “读书不错。” 我调皮地趴在他的大腿上,抬起头对他笑:“哪一本?” 他也挂起了一丝笑意作为回应:“轻松一点的,不要戏剧,也不要悲剧。” “你给我买了一些凡尔纳的书,”我朝书架做了个手势,“我想他的书应该是符合你的描述的,要开始哪一段旅程呢?” “哪些是你没读过的?” “噢,我都读过了,你选吧。” “选项有?” “环游世界,神秘岛,海底……” “环游世界,我倒要看看他写的有多精确。” 我笑了:“好吧,我喜欢那一本……像以前一样读好吗,你读一章,然后我读一章?” “当然了……但是,”他指了指我,“你不能像这样子读。” “我可以把书举着啊。” “先不说这个,如果你要像这样躺在我身上,没有一点挪开的意思,谁去拿书呢?” “你是天才,你想办法。” “克莉丝汀,这话不通……” “来吧,”我双臂相交,调侃道,“解出我的谜语吧。” “这不是什么谜语,亲爱的斯芬克斯。谜语是一道清晰的,有解的题。你提出的不是什么谜题,尽管它很明确,而且可能有解决方案。你得起身,去拿书,然后再回到现在这个位置。” “或是你把我抱过去。” “把你抱到书架那边?那我要怎么拿书?” “我拿。” 他叹气:“如果这就是你的解法。” “我解开了这个谜,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个天才?” “这不是什么谜,你所说的也毫无逻辑可言,但是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满意的话,是啊,你现在是个天才了。” “真棒,现在我们平等了。” “如果我们是把智力建立在你所谓的‘谜语’的基础上,那我一点都不天才……现在可以拿书了吗?” “先吻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一阵颤栗掠过他的手:“什么时候,怎么吻?” “什么时候都行,怎么吻都行。” 他捧着我的脸,俯身吻着,坚定而温柔地吻着,他把我拉近了一些,然后放开了。 “现在,读书吧。”他说着抱起了我,把我带到了书架边。 我从一堆书中拿出了我们要读的那一本,然后他把我放回到沙发上,坐在我身边,我则靠在他的肩头。 “你先吧,”我说,“你愿意的话,请读吧。” “好。” 我们读了三章,然后我的耳朵就被薇奥拉的呜咽刺痛了。在哭之前,她总是会先呜呜咽咽,这样要估计她什么时候会哭就容易多了。 我紧紧地抱起她,哄她睡着之后,埃里克和我就在她身边躺下,我背靠着枕头,环绕着抽屉,这样我就能吻他。 “我喜欢组成家庭的感觉,”我轻声对他说,“你也喜欢,不是吗?” “我一直想要个家。”他忧郁地回答。 “但是听上去,你对我们现有的一切都不是很高兴。” “也许吧……对我来说,要喜欢她实在是很难,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爱我的。” 我眨了眨眼:“不会爱你?她为什么会不爱她的父亲呢?” “因为你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你曾对我说我的内心和外表一样丑陋。” “我没那样说-” “是实话。” “以前是……但是我们不会把你过去做的事告诉她,过去的都被原谅了,那还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就是对她撒谎了。你也会跟她说我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吗?” “我……觉得她应该知道她是怎样成为我们孩子的经历,但是不该知道你的过去。只有你和我知道,但是当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一点的时候,我们还是要直面它。现在,别担心未来。享受这个事实吧,我们有小家庭了。” “大概吧……”他轻声说,“这感觉很好……好像我已经属于某处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有这种感觉了,你确实属于这里……晚安,我的爱。” 我吻了下他的脸颊,他则吻了我的嘴唇。我们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就被一阵痛哭吵醒了。 夏日仍在继续,薇奥拉好像也睡得更久了,埃里克坚持要我带她出去拜访朋友,我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不过还是很疑惑他在藏什么。至少我不用担心埃里克会和别的女人厮混,但是……我该担心他的什么呢? 我很喜欢带薇奥拉去见朋友,她们不停地赞美着她,让我得以不用一直抱着她。就算当她咳奶的时候,她们都会觉得她可爱极了。她睡着后,我们就谈论各自的生活,尤其是怀着孕的劳拉,她告诉我们她现在已经能感觉到胎动了,小家伙会踢人之类的,我在想那会是怎样一种感受。是啊,我现在有个孩子了,但……埃里克和我生一个的话,也会很不错。为什么不养两个孩子呢?也许几年后我可以这样念想一下,不过说服埃里克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已经有个孩子了。 我和朋友们喝茶聊天,一个下午之后他就来接我回家,薇奥拉还在睡,我得小心翼翼地抱走她。 “怎么样?”埃里克问我。 “嘘,她在睡觉呢,”他扶我上马车,我轻声对他说,“但是很好,一切都不错……我可以要个吻吗?” “随时都可以。”他轻快地吻了我一下。 他启程回家了,马车的摇晃立刻就把薇奥拉摇醒了,像是冒犯到她一样,她一路上都发着牢骚,直到我们到家后喂她牛奶喝,她才肯停下来。 埃里克一直都在笑,我知道他藏了什么东西。他过去笑几乎不超过一两秒。 “你做了什么了?”我问他时,薇奥拉在吮着奶嘴。 “你会知道的。” “一个惊喜?所以你才这么神神秘秘的?” “神神秘秘?我可没想这样。” “这没什么……我在想是个什么样的惊喜呢?” 最后一滴牛奶也被薇奥拉喝光后,我把她抱在肩上,轻拍她后背,由于激动,埃里克几乎都颤抖了起来,所以他没等我帮薇奥拉把小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完,就领着我们俩上楼了。 “你睡觉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做这个,直到现在我才做完。” “做?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带我走进了那间我曾幻想着有个孩子的房间,现在我已经把这回事忘了。他用钥匙开了锁,并把门推开。 看见了眼前的一幕时,我惊奇地张大了嘴。 “好漂亮。”我喃喃道。 房间的墙壁贴着颜色柔和的墙纸,处处点缀着白色小鸟的图案,我走到一个白色木头制成的摇篮边,上面悬挂着会动的行星模型,我给薇奥拉看了看这些,角落里放着一把有白色椅垫的安乐椅,一架梳妆台,上面放着一瓶花,一个半满的玩具篮,应有尽有。我没想到埃里克对这些这么在行,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这些,提都没提过,而他却知道这些东西会给我带来欢乐。 “你喜欢吗?”他满怀希望地微笑着。 “我很喜欢。”我仍处在惊奇之中,“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我抱着薇奥拉,坐在扶手椅里,她抬起头朝我眨了下眼,我前后摇了下椅子,然后停住了。 “你本不用做这些的,”我重新开始拍薇奥拉的背,对他说,“我可以帮你来着。” “但那样我就看不见刚刚你脸上的表情了,”他对自己很满意,“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房间,也可以睡在一个好点儿的摇篮里了。” “噢……嗯,那样最好了,希望她可以适应这些,我们的卧室也离这儿很近。” “是啊。” 我从安乐椅里站了起来,冲他微笑:“噢,这些太让我高兴了!你是个好父亲,这就是证明。” “这是出于我对你的爱。”他直率地说。 “至少有一点是对宝宝的,对嘛?” 他叹息:“有一点。” “所以她对你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你爱她爱得那么深,我不太可能一点都不喜欢她吧。” “那我对你的爱够深吗?”我凑近他,想要一个吻。 他吻了下我的前额,然后游弋到脸颊上,然后是嘴唇。 “比我以为的更深。”他的声音由于充满感激而显得脆弱无比。 “我想确认这一点。” 我又微笑着吻了他。 埃里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孩子正在变得漂亮。我以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我以为我对她的任何感情都是因为克莉丝汀对这孩子的爱。然而现在,我发觉自己几乎是被小薇奥拉吸引住了,她的笑容让人不可能无视,而每当她做了些新奇有趣的事的时候,克莉丝汀的喜悦也令我心醉神迷。 现在我们能好好睡觉了。那一晚我们让她睡在摇篮里,她安顿得很不错,我们不受打扰,足足睡了六小时。 不过,克莉丝汀对性的欲望没有那么强了,所以大多数晚上的这几个小时我们一直在睡觉。也许节制对我们才是最好的,但是现在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都没有为此留一段时间出来的想法了,貌似她现在只需要吻,除此以外别的都可以不要。我当然是按着她的意思来,但是在一切和克莉丝汀有关的事上,似乎她才是掌握决定权的那个人,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已经很久了。如果她只想要拥抱和亲吻,那我就该满足了,可一辈子几乎一无所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提出要求? 当我最终问她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放缓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回答说最近不太想要,但是如果我有需求的话,她会同意的。我不想变得太过欲求,我想让她成为求取的那一方。如果她不像我一样充满激情的话,这就是两码事了。 “为什么不想要?”我问。 她耸耸肩:“嗯,上周我在例假期,但是……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这阵子太累了,薇奥拉还是让我忙得不行,不是像以前那么忙,而是远比以前忙。” “你的欲求还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吗?” “你是不是担心我不爱你了?” “回答我。” “当然会回来,”她坚称,“也许就在今晚,也许是明天,也许一周以内,现在只是间歇期而已……但是不要觉得我对你的爱减少了,我还是很爱你的。” “我也是。” “你也爱你自己?”她逗趣。 “克莉丝汀-” 我叹气的时候她就笑着,薇奥拉呜咽着要妈妈,至此,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那一晚,我尽可能轻声地辗转反侧,以免扰醒克莉丝汀,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很想去看看宝宝,想要确保她安然无恙。我溜出卧室,穿过走廊,来到育儿室。 我低下头看了看摇篮,薇奥拉挣开了襁褓的束缚,正摊开手脚躺在小床的中央,这个夏夜微凉,而她只穿着尿布,我给她盖上了一层针织毯,她没发出任何声音,看着她的胸膛起起落落,能让人感动格外平静。 然后她闭着的眼睑绷紧了,脸颊涨红了,拧在一块。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我,为了不让她吵醒克莉丝汀,已经用手捂住了她。薇奥拉疑惑地盯着我,然后脸又一次绷紧了要哭喊,于是我学着克莉丝汀抱起了她。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我在抱她!而这一次,感觉……是以一种安慰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是有力的。她那么无助,那么小,那么脆弱,虽然比以前好,但是还是可以这么形容。我臂弯中的她是温暖的,沉甸甸的。 我知道我不能抱她下楼,我怕摔着她了,所以我希望她不是在要吃的。可当她意识到没有牛奶的时候,她又开始呜呜咽咽要妈妈了,我知道这回必须要叫醒克莉丝汀了。 在我去找她之前,她就拖着步子走过走廊,揉着朦胧的眼睛,打开了房门。她睡衣上的几颗扣子在睡眠时松开了。 看见我抱着孩子的景象时,她几乎是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喂,出、出什么事了?” “她在哭。”我把孩子递给她,回答道。 她晃着薇奥拉:“她只是要食物。” “我去弄。”我径直走向楼梯。 我加热了牛奶,颤栗充斥我全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的眼睛感到刺痛,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我不可能爱薇奥拉,她是永远不会爱我的,此外,我的爱是要全部给克莉丝汀的,没有给第二个人的余裕了,没有。我不可能像爱克莉丝汀一样去爱另一个人。 我把牛奶拿上楼的时候,克莉丝汀正抱着薇奥拉坐在安乐椅里,一副完美的母亲形象。她在笑,她现在经常笑,因为薇奥拉也喜欢笑,而这一幕不可抗拒。 喝了半瓶之后,薇奥拉就睡着了,克莉丝汀把她放回摇篮里,然后走向我,抱住我的腰。 “谢谢你。”她轻声说。 我直直盯着前方,这样她就看不见我在哭了。我的心是不能给两个人的,尤其是给一个会把我的心意狼吞虎咽地吃掉,不给回报的婴儿。克莉丝汀就不一样了,只要她想,我会很乐意地为她抛弃生命。薇奥拉不值得我花费时间,她会像克莉丝汀一样善良吗?会像克莉丝汀一样有着甜美的微笑和蜜糖般的嗓音吗? 然而,第二天,尽管害怕,可我又抱着她了。她在我臂弯上的温暖和重量令人安心,她也没像以前那样娇弱了,克莉丝汀见到我和她这样子,总是会很开心,一开始她是以亲吻来表达这种开心的,我太高兴了,高兴到没让她继续往下深入。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得到她的赞美,而是出于我自己对薇奥拉的一种奇妙的感情。 克莉丝汀一直都对薇奥拉称我为“爸爸”,尽管她还不懂这个词的意思。这一开始也让我很困扰,可现在,我隐秘地接纳这种称呼。我有个女儿了,克莉丝汀和我有女儿了,如果她想让我也爱我们的孩子,我就会尽最大可能去爱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