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最炎热的六月，但此处山高，又临近雪山脚下，天气竟十分舒爽。一路虫鸣鸟叫，绿草繁花，抬起头天空湛蓝澄澈，三人皆心旷神怡。月离还轻声哼了几句曲子，觉得不好意思又住了嘴。　　这样的旅程一个月也不会感到劳累，只可惜两天后的中午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这个叫做雪麓镇的小镇，人口不多不少，既不拥挤也不荒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和朋友谈论着家长里短，天气收成，不时发出淳朴的笑声。　　三人找了家干净的馆子，一如往常点了几个素菜，慢悠悠地吃着。小二并不因为他们点的便宜而甩脸色，依然用他招牌的笑容客套着:“三位是外地人吧？我们这镇子每天都有外来人，不过我还真没见过像三位这么好看的。”　　歧夜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谢过，并不言语。小二擦完桌子立刻识趣地去招呼别人。　　等着上菜的间隙，店外人声渐渐嘈杂。歧夜和月离好奇地转头去看，只见街边聚集了男女老少，都翘首以盼，不知在等待什么。　　角落里有人无意间解决了他们的疑惑。　　“早听说王城有人要过我们镇子，看来是个大排场啊，哈哈哈……”　　“可不是，听说是宫里一位娘娘，要去那敦煌无影寺祈福呢！”　　“这可奇了怪了，王城没有佛寺么？为何千里迢迢要去别国祈福？”　　“诶呀邓兄你真是孤陋寡闻，谁不知无影寺是天下闻名的禅寺，本国的寺院再好，能及得上无影寺一分？”　　“说的也是，哈哈……不如我等也去凑个热闹？”　　“好，那就去看一眼吧！”　　月离与歧夜不约而同地看向无尘。他只是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白饭，并无多少表情。　　歧夜问月离:“我们也去看看？”　　“不去。”　　歧夜眨眨眼，有些惊讶。月离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今日这大排场，她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也罢，不就是人多些，排场大些吗？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他扒了口饭，不再言语。　　屋外人愈发多起来，声音却逐渐消失，最后只听得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哒哒的马蹄。歧夜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两顶华丽的轿子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又消失，身后还有长长的两列护卫，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果然是皇家护卫。歧夜心道。　　月离也没忍住，瞟了门口一眼。她并不是不想去凑热闹，只是见无尘这般淡漠，她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有些过意不去。　　浩浩汤汤的一队人马过去后，人群逐渐散去。几位替他们解惑的男人又坐下来说开了。　　“听说这位娘娘今夜会住在雪霁小庄，包了场子呢！”　　“人家不缺钱，就怕危险，包场子是自然的。”　　“那可是雪霁小庄啊……”有人感慨道。　　“皇家能到我们这个小地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现下又住了雪霁小庄，雪霁小庄的价格恐怕又要翻倍咯……”　　“可不是嘛。就算不翻倍，十年前的价格我们也住不起啊，哈哈哈。还是喝酒吧，喝酒！”　　月离对“雪霁小庄”四字暗生好奇。她知道，歧夜也是一样。　　无尘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对于别人的闲话恍若未闻。月离开始对禅定这门功夫另眼相看。　　结账时，小二又殷勤地笑道:“三位既是外地人，那我可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我们这雪麓镇好玩的多了去了，但要说最让人魂牵梦萦的，那还得是夜景！不说晚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就说那观雪楼，即便是现在夏天，一轮明月照着，看向不远处的雪山，啧啧啧，说不出的美啊……”　　歧夜笑道:“小二哥你是收了观雪楼什么好处了吧？”　　小二脸红道:“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观雪楼是雪麓镇最大的招牌可是人尽皆知，你们只要去的时候说是钱小二介绍的就行了……”　　月离道:“既然小二你如此好客，我们就去一趟吧。可否指路？”　　小二喜上眉梢，仔仔细细说了番路线，提点了几句注意事项，包括晚上住哪里便宜又安全都一并说了，唯一的请求就是说一声是他介绍的，他好从中拿些红利。　　小二走后，歧夜无奈道:“你就知道玩，钱都花光了看你怎么办。”　　月离笑得又谄媚又无赖:“这不是有你嘛……”侧过头问无尘，“无尘你和我们一起去吧！这不犯戒吧？”　　无尘犹豫一下，还是从了她。　　走出馆子，三人直奔小二口中的“天光”客栈，据说晚了就会没房住。　　“天光”客栈在观雪楼西侧，离得不远，但比起最近的“观雪楼下”来还是有些距离。“观雪楼下”客栈是观雪楼的东家所有，虽得地利，房间陈设布局也是一流，稍逊于雪霁小庄，但如此优渥的条件，自然是要大把银钱的。　　赶到天光客栈时，小二赔笑道:“三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今日有贵客莅临小镇，好多客人都不急着退房，因此……只有两间空房了……”　　月离噗嗤一声笑了。　　歧夜愤愤地瞧一眼她，道:“那就两间吧。”　　月离道:“钱小二要我们跟你说一声，是他推荐我们来的。”　　小二笑容更大:“老钱的朋友？那可要好好招待了！为表示小店的歉意，再看老钱的面子，我去跟掌柜说一声，看能不能收九成房钱。三位楼上请。”　　歧夜道了谢，三人跟着小二上楼安置。　　下午月离和歧夜出门吃喝玩乐，无尘一人在房里禅定，直到歧夜握着一个糖人进屋，他方睁开眼。天色已经暗了。　　不一会儿月离也进来，伸手拿过糖人，作势欲舔。歧夜急道:“那是我的！”　　月离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还了他。　　无尘笑:“你二人……诶……”　　吃过晚饭，三人漫步到钱小二口中的观雪楼。尽管是夏季，此处依然人山人海。挤了好一会儿，月离和无尘才在歧夜的护送下来到楼底。平地起高楼，引得声声叹。只是楼底层层戒严，每层楼都有多人巡视。月离抬头望楼顶，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相依着欣赏雪山，瞧不清面容。　　看来这楼也被包场了。　　歧夜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挤进来，却只能看人家赏景。”　　一旁有人饶有兴致地反驳:“这位兄台说的哪里话，这雪山哪日不能看，公主可是有人一生也不见不着的。我等如此有幸，能一睹公主芳容，有何遗憾呐？”　　歧夜看此人一眼，心道:“色鬼。”　　无尘被挤得不太舒服，挪了挪身子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吧。明日再来未尝不可。”　　月离点点头，拉着无尘的袖子往外挤。　　刚挤出人群，身后的人海不知怎么散开一条宽阔的路来，官兵在两旁控制骚动的百姓，路中央两位女子款款而来。月离心中疑惑，被歧夜扯了扯袖子站到一旁，恭敬地垂首而立。　　两位女子却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人柔声问:“不知大师……从何而来？”　　无尘一愣，垂首合掌:“贫僧来自无影寺。”　　那声音激动起来:“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法号无尘。”　　那声音竟哽咽了。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安抚她:“母后，这是好事，你怎么哭了？”　　年老的声音平静了一会儿，才道:“你看我……让大师见笑了。不知大师今夜可有空给哀家指点佛法？”　　无尘沉默片刻，才道:“本不敢抗旨，然今日实在已晚，施主不如好好休息，明日贫僧定当赴约。”　　“也好……大师可是想上观雪楼赏景？不如与我母女二人一起，可好？”　　月离越听越发觉不对，都发出邀请了，难到这母女二人看上了无尘？她偷偷瞄了对面二人一眼，心下一惊，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脑海。怎么可能？　　歧夜也一脸震惊地瞄着她，互换眼神后，二人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无尘不紧不慢地说:“我确是与朋友来赏景的，但已准备回去，就不打扰二位施主了。”　　“不打扰……师父可否与哀家赏一赏雪景……听说这观雪楼的雪景乃是一绝呢……”她急忙挽留。　　无尘为难地看了眼月离。自己早已想回去，毕竟此处拥挤不堪，他实在觉得不甚舒适，但月离兴致颇高，歧夜也很想见一见明月夜的雪山之巅，他不想扫了他们的兴。　　月离依然低着头，无尘得不到她的回应，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那就多谢施主了，我可否让我的朋友也一同前去？”　　“可以，可以，自然可以的……”她急切道。　　人群中发出阵阵唏嘘，或感慨或羡慕，更多的是不着边际的猜测。短短几十步路，太后走在无尘身边，目光从未离开他。公主也常带着笑意看他，眼中却不是钦慕，只是纯粹的高兴。月离和歧夜跟在三人身后，越发担心起来。月离想不明白，无尘明明可以拒绝，为何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观雪楼名不虚传，极目远眺，可见山巅雪盖在月华下映出圣洁的光芒，不同月光的柔和，也不同白日雪地里的刺目，这光芒既明亮又暗淡，既清冷又透出丝丝暖意，如同那西天梵境的佛光。更妙的是，群山之后仍有群山，连绵不绝，让人恍若置身虚幻，感到自己的细若微尘。　　月离看的痴了，歧夜也啧啧称奇，大赞好地方。无尘见他二人满足的模样，心中的不适消退许多，又向太后道了声谢。　　太后慈母般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见他又道谢，目中闪过一丝凄楚，摇了摇头，道:“大师不必客气，能和大师一同赏景，是哀家的荣幸。”　　公主扶着太后，关切问道:“大师可有了落脚处？若还未找到，去雪霁小庄一住可好？”　　太后欣慰地看了公主一眼。　　无尘回道:“多谢施主好意，我已有了住处，就不打扰二位了。”　　“真是可惜了……”公主叹息。　　赏了一顿饭的工夫，无尘告辞道:“天色已晚，我三人该回去了。施主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贫僧一定赴约。”　　太后还想挽留，被公主扯了扯袖子，才恋恋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回到天光客栈，歧夜主动提出明日要和无尘一起去。　　无尘诧异道:“你去做什么？我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月离道:“我也要去！听闻雪霁小庄风景独好，没点财力可进不去。现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带上我们吧……”　　无尘无奈地笑起来:“我早该想到的。也好，有你们在，也能有个照应。”　　月离歧夜均松了口气。明日想必是场大戏，就怕无尘受不住。他们必须跟着，以防万一。　　躺在床上，歧夜突然问无尘:“无尘，听说你是个孤儿？”　　无尘坦然:“是啊，我从小在无影寺长大。”　　“你有没有想过家人？”　　“幼年时想过。”回忆总能调动情绪，他自嘲道，“不怕你笑话，小时候还偷偷哭过呢。”　　歧夜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