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长的梦:一切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夕阳、长河、墓碑还有悬崖,许多人,许多没有脸的人朝我冲来,我不停的对他们挥刀,数不清有多少次劈斩,感觉身体好累,我脱力的往后倒去。 耳边是猎猎的风声,云朵是粉色的,飘在艳红的天空里很是漂亮,我看了好久,原来这便是父亲每天欣赏的风景。许是幻觉,我听见有人叫我,那声音好熟悉,可是脑袋坏了想不起是谁。 突然黑暗吞噬了一切,身体被冷冰包裹,河水灌进肺腔,令我不能呼吸,就算挣扎也无济于事。每当我难受到极限,便又会回到红色的悬崖,面对前仆后继的无面人砍杀到脱力,再落进河里,就这样一直往复折磨着自己,永无止境。 “怎么样了?” “她应无大碍,只是另一位不好说。” “哎!随缘吧。” 一间土屋内,两位老人一坐一站,正互相谈论着。 梦还在不知疲倦的一遍遍重复,不知道是过了几十遍,亦或是上百遍我也记不清了。直到这次,梦境有了第一次变化。回到悬崖,世界恢复了原有的色彩,而且除我之外再无他人,走到那座墓碑前,青石板上清晰的刻着蓝辉的名字。 锋利的字迹像极了为他立碑的那个人,挚友陈昌平。有时候我是真觉得讽刺,往往害你的人,不是你刻意小心提防的敌人,而是你最为推心置腹的所谓友人。向着唯一一个凶手的方向推想着一路上的算计与阴谋,我在心中苦笑:“父亲,我想逃开这深渊,该如何做呢?” 驻足凝视,看时间流过将原本的碑文慢慢抹去,只留下还在负隅顽抗的浅浅痕迹。我听见身后有人靠近,回头看,是个男孩,一个有着漂亮眼睛的男孩。他在离我不近的位置停下,一言不发的与我对视,那一刻的时间似乎停滞了,现在等待我的回答:“谢谢,抱歉!” 话毕,他顿时如烟尘般消散在空中。我对着那将散未散的灰雾喃喃说道:“谢谢你的慰藉与温暖,抱歉我们立场不同,我也想要活着。” 转回身,我靠着墓碑坐下来,一切又回到了时间的轨道上,天空的云卷舒飘摇,脚下的水静谧流淌,远处的黄沙偶有随风起落,哪里都有风景,而这里才是心情,我轻触心房的位置,你可以再坚强些。 “小玉儿。”有人唤我,好熟悉可我记不得是谁,举目四望却不见人影。 “小玉儿!”那声音有些遥远,我站起身,朝远处望去,我看着他朝我走来,内心与他亲近,却怕他厌弃。他的每一步都像踏着我的心跳,越走越快。当我鼓足勇气喊出他的名字,梦!竟这样碎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边响起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可视线还未清醒,以至于一直找不到焦距。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她柔声劝阻道:“你伤了嗓子,不能发音,我读得懂唇语,有什么话你可以慢些说。” 我冲着声音来出微笑的点点头,她大概是移了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这里是丽桑,我是在河边救起你们的,好正值盛夏不至于冻坏了,你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我家老头子略通歧黄之术,他说你多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唯一要注意的是喉咙和眼睛,你现在应该还看不太清楚吧,他给你用了药,你需要慢慢适应一会儿。”我点头表示明白,在听她讲话的时间里,视力如她所诉开始缓缓聚拢,大致可以看见身边人的样貌了。 “不过,与你一起被救上岸的另一人情况不太理想,哎!只能看他造化了。”她语气无奈的叹道。说完,她让出了身体阻隔的视线,我努力去看清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当画面清晰,暖烟清俊的容颜显现,我茫然不知所措,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们认识吗?” “谢谢您!”我点点头,面对她说出无声的感谢。 喝过药很快我便能下地行走了,当隗奶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暖言二人,我来到他的床边,他瘦的很夸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他的脉搏跳的极慢孱弱的几近停止,眼泪再忍不住落下,心中满溢的愧疚与抱歉,若非是我他根本不用涉险来此,暖烟说的没错,我不该招惹他,这样他就能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我急忙抹掉脸上的泪痕调整情绪。“能起来活动了,看来恢复的不错。”我转过身对老人行礼问好。 “姑娘多礼了,身体可还有不适?”我摇了摇头对他说了谢谢。 “老朽也只能治一治你所受的皮外伤罢了,而你这位朋友的情况,我便无能为力了!”他在床沿坐下,搭着暖烟的脉搏,将他所知的伤情如实告知。一颗心如坠冰窖,药石无力全由天意,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是这种结果。 “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姑娘是他的什么人呢?”我奇怪于这个的提问,紧接着他便做出了解释:“依他的病情,不知何时能苏醒,如此一来他的生活护理便有些麻烦。若二位是夫妻,则没什么障碍;若不是,那老朽就得另想办法了。” 我说了彼此的关系,但也问清了生活护理的具体事情,看着老人略有为难的神情,我还是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愿意做?姑娘这怕是有碍你的名声,你们若无婚姻这样不妥。”我请他稍安勿躁,问了些实际问题后,对他详细说明了需要他帮忙的事情。 “嗯,这倒是可行,姑娘愿意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我请他列了一张清单给我,这样我好有个时间概念。临走前,老人家嘱咐我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若是暖烟出现什么情况,他就住在隔壁的房间。 借着晕黄的烛火,描摹着暖烟瘦削的轮廓。“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醒了,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我无声地对他说,亦对自己说。 房间沉默的落针可闻,身后传来一陈轻微的响动,我倏忽转身紧盯着窗户,看着它由外向内被慢慢抬起,我紧张的戒备着,蓦地自窗楞角落挤滚进一团小圆球。我心下一松,这憨态的小家伙,不是小速又是谁?此时的记忆中,有模糊的画面浮现。听着它欢叫着钻进我的怀里撒娇,那一刻我似乎想明白了些事情。 第二天清早,我穿着隗奶奶的旧衣裳,跟着隗爷爷学着照顾暖烟,喂完药粥,我需要帮他按摩,扶他翻身,时常转换姿势,防止肌肉萎缩,早晚天气好的时候,需要带他出去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最难的是保持他的身体清洁,因为男女有别,换下的脏衣物由我清洗,清洁身体的部分,需要麻烦隗爷爷的帮忙。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暖烟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每天我背他出去,背上的负重越来越轻。隗爷爷每天都会为他把脉,检查他的身体情况,但结果总不尽人意,他们几乎都已经绝望,可我依旧日复一日的为他做着按摩,清洗。我早已身无长物,便每天为两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偿这十几日的收留与照顾。 这一日隗爷爷看完我的嗓子说道:“平时轻声说话时,应该不会再有大碍了。”我试着发了一个单声,声音有些奇怪,像是隔着层玻璃对人说话。“别担心,声音会慢慢转变回来的,你现在的音壁还很脆弱,每天发音不要过于频繁。” “谢谢隗爷爷,这几天……” “小玉,客气话就免了,我们两老头老太冷清久了,难得热闹,你看她忙里忙外的有多高兴。”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奶奶正忙活着我们的晚餐,脸上挂着的是掩盖不掉的真心笑意。“把担子放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今天是隗爷爷的生辰,隗奶奶做了很丰盛的饭菜。因为高兴,俩老都喝了些酒,看着他们说笑的样子,我就觉得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在这段人生里能有自己的付出,有收获,有人陪伴便很完满。 这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想我可以付出的所有事,最怀念当初在开县的日子,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不愁吃穿,有亲朋相伴,那时的暖烟还是个纨绔,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想到这里,扭头看向如今就躺在身侧的男人,“你变了很多,变得干练通达,冷静持重,而我还是一无是处的老样子,总需要别人帮这帮那,所以老天爷才罚我走不顺感情路吧。” 我和往常一样,清早起床为暖烟洗漱清理衣衫,做完一切后,当我端着早餐推开门,愕然地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竟就站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