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我,彼此相顾无言。双眼里泪雾迷蒙让我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想上前出声唤他,但就在下一秒,他却转过了身,回避了我的视线。一瞬间,无力的沮丧感宛如洪水冲刷而过,徒留虚无的死寂。是的,他说过,不想再见我,低落地放下手中的早餐,“这是药粥,你趁热吃。” 关门转身,按擦掉滚到脸颊上的眼泪,我扬起一个欣慰的笑容,至少他已经醒过来了,这样很好。跑到隔壁拉起隗爷爷道:“爷爷,暖烟醒了,您快去看看!”把人推进屋,我在门外停了脚步,坐在门边的长凳上,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觉得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目前没有。” “那很好,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再休息段时间,观察一下情况。” “多谢,有劳您了!” 听到隗爷爷说的话,一直以来压在我身上的重担仿佛被无形的大手全部卸下。爷爷从屋里出来,我起身向他深深鞠了个躬,他只笑笑拍拍我的肩膀便离开了。我看着难掩的房门伫立良久,还是放弃了进屋的打算,他不想见我还是不要惹他眼烦的好。 我帮奶奶打扫院子,整理麦谷,没再踏进房间一步,因为我害怕再见到他脸上厌恶的表情,那太伤人。而这一天,暖烟也同我一样沉溺于复杂的情绪里挣脱不能。 “万幸她还活着,想见她却也不敢见她,若非自己带她来这里,她何以一人面对险境遭受诸多痛苦;离开时说的话句句戳心,现在有什么脸面留在她身边;当初眼睁睁看着她自悬崖摔下却无能为力,就算为她杀光了所有凶手又能怎样,好在上天庇佑,她没有出事……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她还愿意再见你这个混蛋!”暖烟不停在心中唾弃着自己的愚蠢与无能。 当夕阳的余晖燃烧尽最后一抹绚烂,我才停下自寻繁忙的双手,对着奶奶的背影开口道:“奶奶,今晚我能和您睡吗?” “瞧我都忙忘了,他醒了你俩住一屋确实不合适,回头我和老头子说说。奇怪!你这一天怎么不去守着他?怎么,人醒了反倒不好意思了,平时给他做按摩,也不见你害羞呀!”我略感窘迫地别过头,不知该作何答复。 她收下所有晾干的衣服,掸了掸围裙带着我坐下来说:“小玉,有心事?” 感受着自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我还是没把握将话说出来,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这些事,心防变重了,我摇着头回答:“奶奶,我该走了。” “你们一起,还是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小玉,无论你与他之间如何,首先你都得确保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他醒了我便安心,我只是打算在这附近找点能赚钱的活计,好凑够回家的盘缠,我有手有脚的总不能伸手向您二老要钱吧。” “那等老头子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好!” 她找出衣服递给我,“你去好好洗个澡去去乏,这半个月来,够你累的,这些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奶奶推我进浴室洗澡,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隔壁这间房间,之前我都是等事情做完,他们都已经睡下的时候,取些热水在房间的布帘后草草擦洗一遍就算勉强对付了。 我抱着衣服站在浴室里,奶奶替我打了一大盆热水放到中间,“等热气氤氲上来你再脱衣免得着凉,那里给你放衣服,这个空桶给你怼凉水冲澡,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灶房做饭,还有离开的事,你别多想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目送奶奶出门,把衣服放好,坐在浴室里的小凳上等热气蒸腾,这里的工作并不好找,语言不通是最主要的原因,若是跟着隗爷爷走医也行,这样一来沟通不成问题,但工钱就不方便结算。若卖苦力也是可行就怕雇主不愿招我…… “你出来散步?看着气色好多了,我正要去做饭,你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能吃了。”奶奶对着恰巧打开房门的暖烟说道。 “是,多谢您!”暖烟客气地应声。 慢慢走至隔壁,之前的说话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试着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站在外面踌躇片刻,他还是推开了门。 “奶奶?”当暖烟听到这声低语,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已经忐忑不安了一天,不管如何有些话他还是想当面说明。 我放下水瓢,若没有听错,刚刚应是开门声才对,我心中疑惑难道奶奶还有什么事情要说,正想再出声确认,不料转身所见的却是暖烟! 眼前这一幕让暖烟有些猝不及防,娇小的人儿未着寸缕,背对着门蹲坐在低矮的木凳上,莹白的脊背上赫然多出了几道狰狞的伤疤,仿佛是无形的腐锈锁链紧紧缠缚侵蚀着灵魂,潮涌般的愧疚感冲击的他呆愣在了当场。 我大张着嘴惊声尖叫,然而现实的房间里却静得出奇,我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此时丧失殆尽。我紧张的喘息,身体的敏觉忽然提高了数倍,感受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流连于我的后背不肯离开,我只有拼命蜷缩起身体,可那挥之不去的羞耻如烟雾笼罩,令我无法逃离。 迷蒙的白雾里,娇小的酮体在微微发颤,酸涩扎根于心头,指尖不受控制地往吸引它的源头伸去。在即将触碰的瞬间,一声痛苦的嘶喊令心神倏然回归,遏制了自己僭越的举止。 “出去!” “小玉儿,我……”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抱歉,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看……”未出口的解释被打断。 “我不想听,出去!” “你受伤了一个人不安全,若有需要我便留在你身边。”他的双拳紧紧攥着,仿佛害怕听到拒绝的话语。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且愈来愈浓。 “我不需要,请你离开。”我斩钉截铁道。 当关门声响起,我如同泄气的皮囊软在那里,水盆里溅起一圈一圈涟漪,努力把呜咽吞进肚里。这样的同情施舍我不想要,求来的爱情不会长久,在不平等的失衡状态终将离散。可就算一而再的如此告诫自己,眼前真真切切的痛楚又该如何忽略? “小玉洗好没?可以吃饭了。”屋外传来奶奶的叩门声。 “就好。”我的声音带着颤抖,脸盆里的水已经不再升腾热气。除去最初添的一瓢凉水,此时的水温已经有些低于体温了。一瓢又一瓢,麻木地朝自己身上淋水,然后一寸又一寸的慢慢擦干,最后整整齐齐的穿衣出门,我抬起头,不想在脸上打下任何阴影。 当奶奶告诉我暖烟已经离开的消息时,我只愣了一瞬,紧接着点头表明知情,逼走他的人是自己没什么好意外的。隗爷爷听后不免担心他的病情,和奶奶在饭桌上唠叨询问了好一阵。大家吃过饭,我同二老商量了以后的打算,有了大致的规划后,我便早早回了房间。 锁上门看着一室显得陌生的居所,我暗自嘲笑,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呼吸的罢了,别再小题大作自欺欺人了。回忆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为他做得越多就越觉安心,像是赎罪狡猾地想要摆脱心中积压的负担与痛苦。 “你离开了也好,这样的惩罚本就该是我受的。”就让这份亏欠永远刻在心上吧! 清早的阳光钻进窗缝,我自暖烟的床上醒来,利索地整理好一切,今天我要跟着隗爷爷走医,顺便打听一下附近的商市。关上门前看着房内两张整洁如一的床铺,昨晚还是没有忍住,他最后的气息也不知还会停留多久。 隗爷爷的工作有些类似“赤脚医生”,每过一段时间他会到不同的村落去看看有需要帮助治疗的病患,顺便检查一下当地老人孩子的身体情况。隗爷爷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以前都是由巫医看病,但真正能治病的大巫愈来愈少,曾经也有人想要改善这样的局面但因为各方面的种种压力和阻碍往往半途而废。 “那爷爷为什么一直从事这样的工作呢?” “说来话长,我欠故友一份人情,这是承诺答应了就要做到。若他还在,这里该是另一番美景,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到了目的地,爷爷帮着给老人孩子们检查身体,大家都很有秩序的排队等待着,而我就一旁帮忙。因为前世工作的关系,孩子们似乎很喜欢和我聊天,渐渐的身边聚集了检查好身体的孩子,我们聊着一个个天马行空的话题,为了避免妨碍的隗爷爷看病,我便带着一帮大小孩子们在附近的空地上玩开了。 当地没有一个正规的私塾或是学堂,孩子们大多都是与几个相熟的伙伴一直玩到大,然后开始慢慢参与家里的农活或是送去哪个师傅那学些手艺用于以后的活计。我便随手教他们一些有趣简单的手工和一些集体游戏,大家倒是玩的很开心。等到临走时,他们竟还有些舍不得我,纷纷来找我勾小指许承诺,看着他们荡漾的灿烂笑脸,不可避免的让我想起了那张被我埋藏于心底的天真笑容。同是一般大的年纪,本应也有个无忧的童年才是。 我们披着落霞而归,奶奶就站在院外等候,道一句“回来啦!”,那是最温暖的关怀。此后的每天,我会随爷爷出门看医,在这段时间内,先前积累的医学知识有了一个很好的实践空间,最重要的是心绪,也被平静充实的生活慢慢带离了晦暗,变得宁静澄澈。我原以为,这样循序渐进的平稳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当秋风染红院外的老树时,他回来了,更确切地说是他来过了。 两张床铺间的小桌上,放着我遗失的刀和一封信。划开纸封,里面只有他留给我的一句话:“愿你安好一生!暖烟致。”剩余的是一沓当地通用的银票,面值多到够我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暖烟,我亦祝愿你,安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