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芷今天早早的来到宫门。 马车下,侍女问守门侍卫轻声交谈。 马车上,项芷眉头紧皱,手中的暖炉并不能暖她心底之冰。她已经知道,楚泠一定是在躲她。无论她什么时候来,楚泠一定是各种理由出宫了。无论她等多久,楚泠都不会回来。她不能再宫中过夜,楚泠却可以彻夜不归。今天她宫门刚开启就来了,就不信还堵不到她。 侍女掀帘而入,马车缓缓前行。 “长公主,”侍女低声说道,“侍卫说没出宫。” 项芷抬眼看她。 侍女抿了抿嘴唇,说道,“至少没从这道门出去。” 项芷紧了紧手中的暖炉,闭上眼睛。 侍女谨慎的退到一边坐下。 马车沿着巷道缓缓向瑶光宫驶去。 宫墙的另一侧,文武臣工拍着队走进议政殿。 昭誉见站在靳铄身后的靳安,笑着说道,“原来左司马已经这么快回朝了。” 靳安施礼道,“为国尽忠,敢不疾速?” 昭誉笑着点了点头,站回了左侧首位。 “大王驾到!”随着内侍尖尖的嗓音,项纯一身红色冠冕走了进来。待他坐定之后,公卿大夫们开始跪下行礼。 礼毕之后,一个内侍开始宣读王诏。 靳安恭敬的听着这些自夸自大极尽溢美之词,心里一阵烦躁。这一战败得一败涂地,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人反思,没有人提出切实可行的强国之策,还在自欺欺人。他忽然觉得有人拉了他一下,他疑惑的看了一眼。 “王上在叫你。”站在他身边的右司马虞期低声说道。 靳安赶紧出列行礼,“王上。” “左司马,你在抵御齐国一役有功。想要些什么赏赐啊?”项纯问道。 “为国尽忠乃是臣之本分,臣绝不敢要赏赐。”靳安说道。 项纯哈哈一笑,说道,“季安还是这么谦虚。” “臣乃本心!”靳安叩首说道。 “启禀王上,护国长公主在殿外求见。”门外的内侍进来通报。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说话。 项纯看了看众臣,说道,“宣。” 靳安赶紧行礼站了起来,走回本位。 楚泠身着大红色宫装,妆容庄重,缓缓行至殿上,行至台阶之上,才轻身行礼,“臣妹见过王兄。” “王妹快快请起。”项纯说道。 “谢王兄。”楚泠站起身,侧身站好。 “臣等见过护国长公主。”众人跪下行礼。 “众卿平身。”楚泠说道。 “不知王妹上殿所为何事?”项纯问道。 “启禀王兄,前几日王兄给臣妹的昭令尹呈上来的那份名单,臣妹仔细思虑过了,也写了一份名单,请王兄过目。”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呈给项纯。 项纯接过帛书,颇为疑惑,打开帛书看了一眼,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楚泠,楚泠微笑以对。项纯又看了看殿下,满朝文武,只有昭誉眼神灼热的看着他手里的帛书。他看了看低头恭敬的靳氏父子,眼神略一停顿,又看向楚泠递上的名单。 半晌,项纯才说道,“王妹是想让左司马总领封邑一事?” 楚泠点了点头,说道,“虽说晋国只允许我们任命郡守,但是臣妹觉着总要有一个武将总领才放心。” 项纯点了点头,说道,“王妹言之有理。” “启禀我王,公主,左司马为国有功,正应该在国中有所作为,领公主封邑之职,岂不是我楚国大失人才?”昭誉出列说道。 “令尹的意思,左司马总领本宫封邑之事,就不是为楚国办事了吗?”楚泠冷冷说道。 “臣不敢,”昭誉恭敬的说道,“只是公主嫁到晋国之后,这封邑到底是晋国的,还是楚国的?” “敢问令尹,你希望本宫是晋国的,还是楚国的?” “臣,臣自然是希望公主是楚国的。” “我看令尹已经不把本宫看作是楚国之人了吧?”楚泠转身跪倒在地,对项纯说道,“王兄,当初晋国前来求娶,是昭令尹主张拒婚,这才有了三国攻楚。对战以来,昭令尹未建尺寸之功。晋国兵临城下,令尹力主求和,却久议不下。是臣妹,夜探敌营,离间齐晋联盟。”说道此时,楚泠眼泪汪汪,又看了一眼殿下诸臣,回头对着项纯,继续说道,“是臣妹,离间晋国君臣。也是臣妹,答应了这两国联姻。”楚泠擦了擦眼角,委屈的说道,“别人不知这些,王兄和令尹是知晓的。怎么?三国联军才撤,就欺负起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吗?” “王妹快快请起,”项纯站起身扶起楚泠,说道,“王妹受委屈了,王兄都知道,有王兄在,没人敢欺负你。” 楚泠就势站起身,继续擦眼角。 “令尹出言无状,冒犯长公主,罚奉一年,削爵三级。”项纯说道。 昭誉跪下,以头触地,缓缓说道,“臣,领旨。” “王妹,晋国既已言明封邑之事由你自己做主。”项纯把名单交还给楚泠,说道,“就全由你做主吧!” 楚泠行礼道,“有劳王兄下旨。” “好,好。” 殿下诸臣尽管心中惊涛骇浪,却无一人敢抬头。 瑶光宫内项芷端坐于内,焦躁的问侍女,“你们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侍女低声回道。 “问你们公主去哪,你们不知道。问你们什么时候回你们不知道。你们怎么侍候的公主?”项芷怒道。 侍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却一言不发。 项芷看了一圈,不见经常跟随楚泠的两个婢女,心知这些人也不是心腹,确实不知情,但是心中腻烦,着实生气,也不开口,任由她们跪着。 楚泠带着墨平墨静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墨平墨静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瞬间冷脸的楚泠,小心的跟在楚泠身后。 “姑母怎么来了?”楚泠淡淡的问道,“不知我这瑶光宫的婢女怎么得罪姑母了。” “公主。”婢女们像见到救星一样,一个个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项芷见楚泠面色不善,不妨她今天这么快回来,略有尴尬的说道,“不过是一些不敬,都起来吧!” 婢女们又看了看楚泠。 “都下去好好休息吧!”楚泠说道。 “谢公主。”众人这才起身。 “墨静,去我那拿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他们的膝盖敷上,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切不可留下病根。” “诺!”墨静领命下去了。 项芷看着他们主仆一言一语,再看看忽然一空的大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楚泠在项芷对面坐好,说道,“寻儿不知姑母前来,有劳姑母久等。” “不妨事,不妨事。”项芷尴尬的笑道。 “姑母此来,可是因为大婚之事?”楚泠开门见山的问道。 “确实如此,”项芷给身后侍女一个眼色。 侍女恭敬的呈上一册竹简,墨平接过竹简,呈给楚泠。 楚泠打开竹简,打开一看,片刻之间抬起头,问道,“姑母,这是?” “寻儿,这是我姐姐当年出嫁时候,宫中给的陪嫁。” “这个我知晓,姑母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我问过纯儿了,如今国库空虚,不可能按照当年的情况作为你的嫁妆了。” “我当是什么事,这件事就由王兄做主好了。陪嫁多寡,价值几何,于我来说并不重要,说到底,这些东西是我们楚国的脸面,不是我的脸面。”楚泠淡淡的说道。 项芷未曾想楚泠会如此说,赶紧赔笑道,“寻儿莫多心,我也是想着你说不能逾越了当年姐姐出嫁的规制。所以,即便不如姐姐,也绝对比姑母出嫁的时候要风光。即便国库空虚,姑母总还有些体己,断断不能叫人笑了去。” “有劳姑母费心了。”楚泠说道。 项芷看着楚泠的脸色,又问道,“说起来,我听说晋国给你的聘礼中,那些城池的郡守都由你来任命?” 楚泠接过墨平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才说道,“是呀。” “我们深宫妇人,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人事任命,这可真是为难你了。”项芷笑道。 “姑母说的是。” “要姑母说,郡守之职也还罢了。这总领之人,却还得是至亲之人才得放心。” “寻儿也是这么想。” “是了,我家檩儿你也熟识,他自小在你姑父身边学习政务,此刻正好得用。”项芷笑着说道。 楚泠惊讶道,“呀!姑母还不知,王兄已经下旨,让靳安总领此事,各城郡守之人也已经议定。此刻,怕是已经去晋国大营交接了。” “什么?!”项芷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这样?!” “姑母,表兄年轻有为,在郢都才能大有可为。”楚泠说道,“姑母何必让他随我去楚国?寻儿自小飘泠在外,又怎忍让姑母母子分离哪?” 项芷一时心乱如麻,觉得楚泠言之有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项芷匆忙的离开了。 楚泠送至瑶光宫宫门口,看着项芷上了车,目送马车离开。 “公主,”墨平看车走远,轻声问道,“经过今□□堂之事,长公主还能尽心为公主的婚事筹谋吗?” 楚泠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她会更尽心。”说完转身往回走。 “这是为何?”墨平跟在楚泠身后问道。 “因为昭萱。”楚泠笑道。 墨平略一思索,也笑了。 待她们回到正殿,墨静面色不忿的走了进来。 “怎么?”楚泠问道。 “有几个膝盖都肿了,长公主也太狠了。”墨静说道。 楚泠轻抚琴弦,说道,“让她们好生歇几天,每人赏赐三个月月钱。” “诺!” “启禀公主,”禾柴进来禀报,“宫门外一人拿着公主的玉佩求见,侍卫不敢擅专,派人来禀告。” “你去把他领进来吧!”楚泠轻轻拨动琴弦,淡淡的说道。 “诺!” “墨静,你说我是不是多此一举?”楚泠轻声问道。 “回公主,奴婢相信公主所做的一切。”墨静恭敬的回道。 楚泠一笑,嗔道,“你倒是会哄我。” 墨平和墨静都笑了。 “一百人,是王兄能给我的最大的容忍了。”楚泠说道。 “公主若是担心安全,就凭咱们三人的武功,这郢都还没人能够拦住咱们。”墨平说道。 楚泠摇了摇头,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难道忘了我们初入郢都时的情况了?” 墨平紧抿嘴唇,暗暗攥紧了拳头。 半晌之后,禾柴带着一个青衣劲装男子走了进来。 “臣伏江拜见公主。”伏江跪下行礼。 “伏副将请起。” “谢公主。”伏江站起身。 楚泠看着殿下的伏江,国字脸,宽额高颧,脸色微红,鼻直口方。虽然是第一次见,可是楚泠就是觉得似曾相识。 “你们长公子临走之前,想让你负责联络内外之事。”楚泠不动声色的说道。 “是!” “想必你是他信得过的人,我想来想去,不若你带人驻扎在我这瑶光宫。一来,可以守卫瑶光宫的安全;二来,也方便内外联络。” “臣,谢公主信任。”伏江行礼道,“只是,臣为晋臣,如何能够带人驻扎在楚宫?” 楚泠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递给墨平,墨平接过令牌交给伏江。伏江接过令牌查看,只见鎏金的令牌上刻着:“宫副。” “我请了王上的令,要一百人护卫瑶光宫,也做将来送嫁之用,他同意了。别人不知你身份,你只说是靳安的人好了。” “诺!”伏江行礼道,“只是这一百人?” “我会让靳安调人给你。”楚泠说道。 “公主思虑周到。”伏江心悦诚服。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楚泠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