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锁儿把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又接着说完了白无络在此事中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后,如水的长夜也才过去了一半。 迦罗阴鹜冷冽脸,在月白打磨下透出隐隐的光泽。 “你有什么打算?” 锁儿抱着双臂,收回目光。 迦罗薄唇紧抿,良久才道:“你不希望我说出来,对么?” 沉吟良久,锁儿用手抚着下巴:“是,也不是。” 蓦然想起那夜从马厩回来后,迦罗站在床边凝视着南卡的样子。他眼中沉着沙砾似的波澜,而他将眼底这点时隐时现的波澜都投在了南卡身上。 他,真的知道自己为何会想留在南卡身边么? “若我不出来打断,让你说出真相,这之后,你分得清小姐是因为什么才留下你的么?你分得清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想留下的么?大典刚过小姐需要捋清的事太多,她脑子里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锅浆糊了,你给她点时间缓缓,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想想清楚。明日,我会劝小姐将你留下,得先让你留下来才行,至于之后的事嘛,我相信你一定会自己做打算。” “让你帮我,我得拿什么来换?你想要什么?” 锁儿赫然止住了轻笑,抬眼一脸困惑的看着迦罗。 “我卧房里的东西,都给你......”迦罗迟疑片刻又道:“除了主人给我的东西之外,你都可以拿走。”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剩偶尔轻蹙的眉显露着情绪。 语毕,便觉出这话有些不妥,他卧房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南卡赐的。 于是他补充道:“月钱都给你,山间野兽的皮毛、罕见的药材,你说个名字,我便替你取回来。” 锁儿疑心,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小人的嘴脸,才会让迦罗生出这种她帮他,是在为了向他趁火打劫的误解。 “我什么都不要。”既然迦罗已经告诉朗仕珍,他不愿随她回北境,那只需锁儿在旁劝上两句,让南卡有个台阶下,此事便算成了。锁儿能帮上忙,归根究底是因为南卡并不是真想让迦罗离开,所以这个功劳她可不敢占。 “为什么?” 虽然很想让迦罗帮着上山打点野味回来,但锁儿仍是笑着,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不为什么,帮助别人,使我感到快乐。” ......…… 城内的驿馆灯火通明,馆内靠左的那一栋楼外,布萨府派出的护卫正在例行巡夜。 位于三楼的卧房中,十几个黑衣人低着头一字排开。 “废物!都是一帮没用的废物!” 瓷杯摔碎在地,发出“哗啦”的声响,溅起的碎片从中间几个黑衣人身前掠过后,再七零八落的的跌作一团。 “连一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我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小霍努土司那张除了年轻就找不到别的形容词的脸上,俱是愠色。 放在膝上的那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从黑衣人背后战战兢兢的钻出来一个矮个着灰衫的男子,他面露惧色两腿打颤,到了小霍努土司跟前,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启禀大人,我适才算出,今日行刺失败,主要是因为布萨土司身边的高手及时赶到。我未能提前算她身边竟有这样的高手,是我的疏忽......” 小霍努土司斜眼冷哼道:“布萨家的小丫头,给她的手下吃的是粮食,我喂你吃的也是粮食,怎么她身边的就成了高手,而我身边的就成了废物呢?难不成是你为了替我省银子,背着我偷偷将粮食换成了牛粪?” “请土司大人息怒!” 那人将头抵在地上,视线内能看得到的只有小霍努土司那双镶了珊瑚的黑靴。 “我还算出今日行刺布萨土司的不止我们一家,另一家派出的两名刺客,也都死在了鲁宗寺。” 答话的男子,便是小霍努土司的御用巫师—江帛。 “两名刺客......”小霍努土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虽说对付布萨土司那样的弱女子,用不了多少人,但只派两名刺客过去,说明对方不是真的想杀了布萨土司。仅凭两个人就能越过鲁宗寺外的守卫,准确无误的找到布萨土司休息之处,除非他们是绝顶高手......” “哗啦”一声,又一个瓷杯被小霍努土司给摔了出去,这一次直直摔在了灰衫男子的头上。 “高手?你见过哪个高手是被个侍女杀死的?” 江帛捂着脑袋,脸皱作一团,却不敢呼痛,只是点头连声道:“大人说的对!大人的获得对!” 小霍努土司不悦的挑眉:“一看到你我就来气!凭什么布萨南卡身边的巫师会读人心思、会预知未来、会下蛊炼药,我身边这个就是连行刺前的消息都算不准的废物呢?” 江帛被戳到痛处,立即正色道:“请大人明鉴!白无络学的不是正统西蕃巫术!说什么一出生便带了异能,定是他为了遮掩自己学的不是正统西蕃巫术,才故意放出这样的谣言来蛊惑人心!西蕃巫师该学的是翻经和算经!我斗胆说一句!放眼整个西蕃,在翻经技术上,我若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江帛越说越激动,小霍努土司却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翻经的就是巫师拿一本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经书,待问经者说出问题后巫师翻动经书,问经者喊停巫师便停下,停在哪儿算哪儿,之后再按照那一页上的经文替问经者答疑解惑。 这种古老的只能靠脸上的皱纹来增加可信度的巫术,通常被用在询问亡者的意愿上。 像是想给离世的长辈立碑,却不知他喜欢哪种石料,或是亲人突然离世,还有什么话要带给生者,类似这样的事便都得靠翻经解决。 在大部分贵族非常尊敬,持有这门巫术的巫师,而江帛说他翻经技术过硬,也全不是空口胡诌。他翻经的时候,除了能依照经文答疑,还能引亡者上身。虽然这一点的可信度还有待考证,但西蕃贵族一准备翻经便会想到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惜的是在小霍努土司这里,翻经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他的亲人中,除了老霍努土司之外,都还健在。真要用到翻经的话,那也得等个十几二十年以后再说了。 所以小霍努土司很是无奈,他爹不信巫术,所以霍努家没有像别家土司那样的,一代代传下来的配套巫师。就这个会翻经的江帛,还是他花大价钱特意请来的。 “翻经!翻经!你光会翻经有个屁用啊!让你算个消息,你哪回不是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才算出来的?!要不是南境连半个巫师的影子都见不着,哪儿轮得到你这种废物进我们霍努家!你得感谢西蕃律法,如果律法中没有规定不能杀巫师的话,你早死了不下一千次!” 小霍努土司一张脸气的通红。 这时,一直埋首的江帛忽然仰头扬声道:“对了,大人!我今日还算到一件事!” “如果是跟行刺有关的事,你就不必提了!任务已经失败,就算你算破个大天出来,也没用!”伸手扶额,小霍努土司气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跟行刺有关的事!一年前,被大人赶出南境的那个奴隶,他现在就在日光城!” 小霍努土司闻言脸色大变,倏然坐直身子:“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下令将他驱逐出南境时,还派了一拨人前去追杀他,虽未成功杀了他,但他逃走时已身负重伤。没有食物和水,身上又有伤,他必死无疑!快告诉我那个贱奴现在在哪儿?!倘若他真的没死,这回我便亲自动手取他贱命!” 江帛犹疑了片刻:“大人杀不了他......” 小霍努土司蓦然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江帛不紧不慢道:“他在布萨土司府上,又是布萨土司的近侍,所以您杀不了他。” .......…… 天蒙蒙亮时,便有一只金雕赫然落在案前。 一夜未眠的白无络伏在案上神色疲惫,微微侧头望向金雕,他轻勾唇角,缓缓解下了它身上带的信笺。 湛白的信笺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清秀工整,却令白无络眉间紧蹙,神色一沉。 金雕在玉案上来回走动,白无络一道眸光打过去,它便立即僵住不敢动。 “小翔啊,你这次带回来的消息,我很不喜欢,所以奖赏就攒到下次一起给吧。” 他脸上挂着森然笑意,轻抚着金雕的后背。 那张敞开的信笺静躺于案上,其下方落款处写着朗仕珍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