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南卡起得很早,确切的说她根本就是一夜未眠。 脑子里密密麻麻堆积起来的事,似有成千上万件,却因不敢细思,只得任它们堵在胸口,而她翻来覆去直至天光渐白时。 南卡打算趁着眼下这两团青痕还在的时候,到府里逛几圈,说不定别人会以为,她会如此憔悴,一定是昨夜挑灯思考西蕃人民的未来所致,这么一来,这眠也算失的值了。 推了寝阁的门,扑面而来空气里夹杂着酥油琉璃灯的香气,那股香气让南卡忽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准备佯装视察工作去膳房蹭点吃的,然而,还未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寝阁另一侧门外,正抱膝坐在地上的那道蓝色身影。 还是一样的位置,还是一样的人…… 在南卡仰头深深吐息了几次之后,心脏突跳的力度不减反增。 这个时辰,迦罗不去驿馆跟朗仕珍的队伍会和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不会真是想同她当面告别吧? 南卡点着步子,小心冀冀走近了几步,凝眸在迦罗脸上是时候,看到他闭着眼,呼吸平稳,脸色看格外苍白。 连沾着伤口血渍的衣服都没换,他该不会是从昨天夜里就一直坐在这里了吧…… 南卡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按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她赫然收回眸光,眉间却皱作一团。 她既然已将迦罗送给朗仕珍,便不能再露出半点犹豫。否则日后,他若在北境吃了苦,就不能靠“这点苦算什么,我的前主人让我吃得苦更多”的坚强意志,来自我安慰了。 虽很此刻,南卡想将外袍盖在迦罗身上,但她还是往后退了退,定了片刻后便疾步朝另一边走去。 “主人!” 身后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南卡步伐一滞。 慌乱的步履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若无其事的笑道:“是你呀。” 迦罗眸中明晰可见的悲色,令南卡心下蓦然一窒。 半晌后,她仍是故作镇定的问道:“起得这么早,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迦罗黯然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南卡淡淡道:“若是收拾好了,便出发去驿馆吧,我今日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 转身之际,迦罗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 南卡本可以一把将他推开,也许还能加点以假乱真的嫌恶神情,好让他走的更坚决一些。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由着他,用力攥住她的衣袖。 有了这几次被人拽住或是她去拽别人的经验后,南卡打算让司衣房的人把袖子改短一些。 这么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 南卡两腿发酸,实在是站不动了…… 于是她轻叹出一口气,无奈笑道:“要不,你将我这块衣袖扯下来带走,做个纪念?” 她笑得一脸苦涩,下一瞬,便觉衣袖被迦罗攥得更紧了。 一个时辰后,南卡坐在寝殿的软塌上,听着锁儿带回来的消息,神色复杂。 “我想不通,她这是为什呢?问我要了人,自己却一声不响的提前启程了......” 南卡托着腮帮唉声叹气,她每叹一次,迦罗的脸色就黯下去一分。 锁儿揶揄道:“小姐是因朗仕小姐没带走迦罗,而觉得遗憾么?” 要是现在还有生气的力气,南卡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白锁儿一眼,但眼下,她正陷在对朗仕珍提前出发这件事的错愕中,所以她只是软绵绵的,换了只手撑住下巴:“莫名其妙跟我要人,我给了之后,她却提前出发回了北境……她这不是……这不是没事逗着我玩儿嘛!” 说完她立即转头看向迦罗:“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让朗仕珍伤心的话了?或是做了什么冒犯了朗仕小姐的事?” 朗仕珍天不亮就悄无声息的启辰了,如果不是北境出事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迦罗昨夜对朗仕珍说了,诸如“你长得的确很漂亮,但可惜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所以我不能跟你回去”之类的话,惹她伤心了。 少女心是世上仅次于玻璃心的易碎物品,被心上人拒绝之后越想越觉得无法承受,干脆策马扬鞭提前回家也是可能的。 照这种剧情发展来看,南卡现在应该立即派人送迦罗去北境,让他追上朗仕珍,然后一把将她按在怀里,霸道又深情的解释:“朗仕小姐,就算你不是她,我也喜欢你!” 但这种剧情里,一般不会有个当土司的女配角和当奴隶的男主,所以南卡决定认真听听迦罗的解释,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让迦罗留下。 毕竟南卡从白无络手里带回迦罗时,还花了一箱黄金。朗仕珍却仅凭几句话就要走了迦罗,南卡要是再派人送迦罗去那么远的北境,那她就得赔死。 “奴只告诉朗仕小姐,奴不愿随她回北境,别的就没说了。” 迦罗还说自己打死也不离开南卡,不离开布萨府,但这种话在南卡让他留下来之前,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大典结束后,小姐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要找接替迦罗的人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既然朗仕小姐已经走了,小姐不如先留下迦罗吧。” 锁儿趁机给南卡递出了可以下的台阶,但南卡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转过头皱着眉,盯着迦罗看了很久。 锁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迦罗的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你不想留下他,也得先给他治治伤吧?他颈处本就有疤,又是自己动手烙下的家纹,刑房里那些药酒,可是只管止血不管治伤的。” 南卡心下一颤,等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迦罗面前。 堪堪伸向他颈处的手,在空气中凝了片刻后,便收了回去。 “你……没事吧?” 搜肠刮肚才想到这么一句,既没有越过主仆界限,又适当表示了关心的话,她心下却一阵阵的发酸。 迦罗想了想,若说没事的话,说不定会被南卡立即送到北境去,若说有事,南卡大概以他受重伤为由,将他留在府中,却不让他继续做近侍。 一番深思后,迦罗低声答道:“有一点事……但不严重,还能保护主人,只是……长途跋涉的话,可能会……死在路上。” 南卡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迦罗话里的意思时,脸上立即浮出了两团异样的红晕。 不管这番话里的目的性有多明显,但迦罗想留下的意思算是表达清楚了。加上南卡也只是暂时没想好怎么面对,她执意要送走的人,却突然走不了了的事实,所以迦罗暂时算是留下来了。 南卡虽然表示迦罗留下来治伤,其他的事等他伤好了之后再说,但锁儿安慰迦罗说:“伤分三种,几天好的、几月好的、和永远好不了的。我的建议是,等你把养好伤之后,时不时的捂住烙了家纹的位置,就说不知道为何伤虽好了,可伤处,每逢阴天便会隐隐作痛。伤不算完全好了的话,小姐也没办法把你送走了。” 迦罗将锁儿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但这话里意思,他却只理解了一半。 他的理解是,伤好之后,会被送走的可能还是很大。于是之后,御医送来的药膏他只抹一半,外服的药他都给倒了干净,想着这种法子延缓伤口恢复的进度。 …… 三日后,西边的施茸土司登门拜访,在见到南卡身边的迦罗时,他神色讶然。 他大典上见到迦罗的时候,迦罗正站在朗仕珍身后,他以为那是朗仕珍带来的侍卫。可今日又在南卡这里见到了迦罗,顿时有些分不清迦罗到底是谁的侍卫了。 本想询问一下,但他转念一想,兴许南卡和朗仕珍这些年轻人,对于奴隶的所属劝没有那么计较,估计只是觉得好玩,就将近侍换来换去的用了。 所以施茸土司跳过了心中的疑问,直接开门见山的表达了他今日的来意。 “久闻白巫师大名,却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到日光城后,我多次派人到他府上送礼,礼是收下了,却让我派去的人传话回来说,他只见姓布萨的土司。我实在没了法子,只得上门求你帮忙。” “你想见白无络?” 南卡暗暗腹诽道,收了人家送的礼却把人拒之门外,这种人有什么可见的…… 不过转念一想,白无络在西蕃的名气的确很大,受传闻荼毒将他视若神明的贵族也不在少数,多一个土司迷弟也没奇怪的。只要施茸土司见白无络不是为了挖布萨家的墙角,南卡就愿意帮他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