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奕嗯了一声,他原本就没打算收下。若收下了,明显是给了慕志为面子,将此次的叛荡粉饰太平。
“贾平,”他开口召唤这个很久没有叫过的名字,“把这些,都拿去卖了,充钱库作军饷。”
贾平应了声,干脆利落地召集其他几个小兵一起把慕志为新买的家具扛到转卖铺去。
慕志为傻眼了,慕奕全程公开,与他二房撕破脸皮!当年,慕刚还顾忌着两家的情谊,都没敢直接撕破脸,而这个慕奕居然就这么做了!
“慕奕!”慕氏的族长看不下去了,老人家今年六十五六,身子还硬朗得很,喊起人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你不要以为你身份高上,就用权势欺压你叔叔!你是司令又怎么样?就能肆意妄为了么!”
耳边听着老族长的教训,慕奕嗤笑,嘲讽道:“谎报本司令身亡异地的消息。企图鸠占鹊巢,明眼都知道,肆意妄为的是谁。”他话锋一转,眼中含冰,“知道谎报军情,以下犯上是什么惩罚么?”
说完,他拿起了枪,轻抚黑洞洞的枪口,“我这个人爱痛快,不喜慢慢折腾人,只要一枪,毙了他。”
老族长身躯一震,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你这个杀人狂!”
慕奕似笑非笑,“族长您老人家何必害怕?我只杀该杀之人。”
如果任局势这么发展下去,恐要不妙。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一张肥厚的脸笑得僵硬,“阿奕啊,你能活着回来就好,看我们大伙为你担心的现在,你都平安回来了,我们大家都该回去了。”他亡羊补牢地再补充一句,“今天的事儿,就是个误会,阿奕你别想太多,咱们还是一家人。”
慕奕嘴角的笑意冰凉彻骨,他没有应声。
慕志为便当他是默认,若无其事地领着一队士兵回去了。
步入府门,董氏急忙把他拉到客厅,要他详说这一年里的经历。
慕奕隐去了盈袖的那一段,其余的全说了。
董氏听他说了渔村的生活,心就揪成一团。她对那个叫贝拉的洋人女孩既气恨又感激,气恨她奴隶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感激她救了慕奕的命。
“奕哥,我发现你,变了好多”孙香玉说。
“哦?我是哪里变了。是晒得更黑了,还是被饿瘦了?”他自我调侃。
“不是不是,”孙香玉挠挠头,“具体是什么变了,我说不上来。”
慕琪笑道:“不是他的体形发生了变化,而是性格变得稳重了,让人感到踏实,对不对?”她看向孙香玉。
孙香玉忙不迭地点头。
慕奕近年的去向交代完毕之后,董氏便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二房那边意图不轨,我们绝不能姑息此事!要不是你及时赶来,他们早就强闯司令府了!所以阿奕,这个脸面。必须撕破!”
“我没有继续追究此事,自然有我的打算。”慕奕说,“您也知道,族长站在他们那边。若强硬施罪与他们,族长会把这事闹大,然后被各大纸媒传播出去,到时影响的是司令府的名誉。”
董氏眼中有光,感叹道:“以前的你,不会顾虑这些。现在我想你阿爸若还在的话,会感到欣慰。”
慕奕扯了扯嘴角,神色冷肃,“姆妈,我怀疑慕志为与华南有勾结。眼下,就是要找到他们勾结的证据,然后借机将他们从族谱中除去。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慕琪道:“如果他们当真与外敌有勾结,在军家可是犯了大忌,死都不为过。不过,问题来了,要怎么获取证据?”
“不如我们派人潜伏在他们身边?”董氏提议。
“慕域为人谨慎,潜伏行不通。”慕奕说,“明天,我就会回到军政府拿回军令,开始执行军务。部署华南之战。二房的事,暂且放下。”
想起他的“死”,董氏至今心有余悸,她不敢让慕奕出战,再冒生死的危险。“歇歇吧,你刚回来就又要打仗,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姆妈担心?”
慕奕很无奈,“姆妈,作为军人,已经习惯走在生死的边缘。你放心吧,这次的战役。周期不长。”
董氏见他胸有成竹的,就不说什么了。
华南一战,慕奕谋划多时,早在南洋渔村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战略,经过无数个日夜的琢磨深思,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战斗方案在脑中产生。
慕奕再次出征,尽管他表现得再如何的自信,董氏还是担忧他的性命。
此时的慕奕非彼时的慕奕,他的态度更沉着,做事更稳重,目光更长远。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万马千军。
短短一个月,便入驻广州,逼得华南司令卢标低下头来求和。
慕奕看着年过中旬的卢标,心神有些恍惚,他想起了清源,那个跟随了九年的大男孩。
他就是这位华南司令卢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吧?在渔村的那一年里,他想通了很多事,他知道清源的目的,却不知他的动机当时,慕奕被扔下了海,在意识消失之前,潜在水底。他知道清源死在他的同伙手上。
清源背叛了他,可他却觉得,那九年的情谊,是真心的吧,他完全看不到一点虚假。如果那是清源的伪装的话,他只能说,他的演技太好。
华南军战败,卢标奉上海南这座省城向华北求和。
慕奕接受了,卢标松了口很大的气。据说,慕奕野心极大,有统原的雄心壮志。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跟传闻不一样,他以为,慕奕不会满足一个海南。
其实传闻并没有错,慕奕确实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只不过那些雄心壮志,都成了曾经。
回归天津之前,慕奕跟卢标要了一份合作证书他与慕志为的勾结证据。
卢标心中讶异他消息的灵通,但还是把那些来往的书信和电报交给了慕奕。
慕奕回到天津后,便用这些书信交给了族长。
族长就是想偏袒二房,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也只能公事公办。
解除了家族的关系,两个姓慕的人家,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二房在走投无路之下,慕域煽动父亲造反。
慕志为的行事能力不行。不敢冒这个险。慕域费尽口舌,好不容易说动了慕志为。
结果,慕奕一句话,就让慕志为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有期徒刑二十年。
慕志为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胜在有自知之明。
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毛病,有时候,恰巧能拯救命运。
有期徒刑,比起为一时的冲动而败死,贪婪又惜命的慕志为果断地选择了蹲牢。
而慕域,他这辈子似乎一直在跟慕奕较劲。
从幼年的崇拜。再到少年的嫉恨,穷尽半生,他还是追不上他的脚步。
他不是不知道彼此武力的悬殊,也不是不知道以卵击石的后果,但他就是想跟他堂堂正正地对战一场
其实不用对战,慕域就已一败涂地了。
清源是卢标棋盘上的一枚弃子,一枚不知道遗忘在哪个角落的弃子。是他点明了卢标,重拾这颗弃子,发挥它最后的作用。
他跟卢标达成了合作协议,只要慕奕除去,慕志为接任司令后,他再略施计谋,从他这个无能的父亲的手上夺走权势,之后便分割了华北的两座城池与合作伙伴卢标。
华南的领土本就不大,卢标很希望能够扩大版图
慕奕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压过他的头顶上了,他再也不用那么费尽心机地追逐他的脚步。
只可惜他没有死。
他就是这么无坚不摧,一如既往,所向披靡。
他还是幼时的他,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董氏见慕奕没有对慕志为父子赶尽杀绝,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若是按他过去睚眦必报的狠戾性子,恐怕不止关地牢二十年那么简单。
他的心,终于得到了成长。
董氏是为慕奕感到高兴,尽管她对二房的所作所为心里余怒未消。
“姆妈。那个毛什么小姐好像最近没看到她了。”慕奕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你想做什么?”董氏不动声色地问。
慕奕咳了一声,“我认为她还年轻,不能因为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而浪费了女人的青春时光。所以我”
“你想离婚?”董氏接口道,讥诮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好歹是名义上的妻子,你竟然如此不上心!你知不知道,她从两年前,就已经搬走了!”
慕奕惊奇,“我怎么不知道?”
董氏:“”
慕琪在一旁吃着丹麦饼干,含糊不清地说:“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姆妈找了人。替你把离婚书签了。嗯,在你离开天津,去南洋的时候。”
“姆妈”慕奕喉咙微哽,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原来姆妈在背后为他解决了这些、他认为难以解决的难题。
“现在,她的情况怎么样了?”慕奕还算有良心,稍稍关心下毛依依的现状。
慕琪说:“她如愿嫁给江涌了。当然,故事的结局也不是公主跟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王子依旧是花心王子,公主么就有得头疼了。”
董氏听到慕琪这个比喻,不屑地笑,最后总结:“不是每个身份尊贵的公主。都能配得良缘。就如同,这世上那么多的灰姑娘,却只有一两个幸运儿才拥有水晶鞋。”
闻言,慕奕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董氏摇了他的肩膀。
慕奕反应过来,忙说:“没有”
董氏拍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习英文,学习西式的贵族礼仪!”这小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你想去找她?”
慕奕被戳穿心事,索性便大方地承认了,直视着董氏的眼睛。“是,姆妈。也许您不懂,也许这世上比她更好的女人大有人在。但是,在这千千万万的女人当中,我只要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