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8、第四十八章(1 / 2)姑姑在上首页

从前赵云兮便知道陈太傅与她父皇,君臣情深,从年轻时便有抵足而眠的情谊。

若她问问陈太傅知不知道当年的事她能得到一个真相吗?

她心中瞬间生了一丝希冀。

她轻轻抿了抿唇,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太傅您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我刚出生时的模样?”

陈太傅抚着胡须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

“殿下在柳州出生的那一日,老臣尚且在赶往柳州的路上待老臣前去见皇爷时,正好是殿下满月那日。”

“皇爷对殿下的到来喜不自胜,一直拉着老臣喝酒,足足思考了三日,方才为殿下定下正名。”

陈太傅丝毫不知她的出生来历。

赵云兮心里头的那一点儿希冀又立马被陈太傅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她垂下了双眸眼中是止不住的失落。

陈太傅却是来了说话的兴致。

“想必皇爷同殿下说起过,殿下名字的含义。”

赵云兮心不在焉的接着话茬“嗯父皇同我说过。”

“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注1

“云兮二字便取之于此。”

“不错。”陈太傅点点头“外物皆如过眼云烟,不如过之便忘。”

“皇爷半百之年尚得一女,珍爱若宝,便只愿她心中视万物如白云浮浮,过之即可方放下,不必为此欢喜,为此悲。”

陈太傅心中感慨万千,却没瞧见身旁的赵云兮愈发的沉默。

“皇爷若未归天,见着长大成人的殿下,不知该有多欣喜。”

赵云兮抓着手帕,过了好久,方才松手认认真真与陈太傅行过弟子礼,“我明白了,多谢太傅指点解惑。”

“我明日便去您府中递交功课。”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朝琳琅宫而去。

留下陈太傅抚着胡须,看着遥遥的天边,露出了些许的怀念。

琳琅宫的灯笼点了大半夜,到了五更天才将将熄灯。

赵云兮认真翻阅了一回功课,见无错字,无漏处,方才让百灵拿了针线来装订成册。百灵这几日都不敢在她面前放了胆子说话。

赵云兮一边用着早膳,一边徐徐的说起了今日的安排,“待会儿咱们先去太傅府中请教功课,若还有时间,便去一趟八宝斋,我想亲自定些月饼。”

她好似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百灵心中一喜,忙道:“那殿下可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入秋了,街上可热闹了。”

赵云兮却是淡然的摇了摇头,一边收着笔墨,一边道:“不必了,等回来后,我要忙着收拾行李呢。”

百灵不解,“咱们要去哪儿?”

赵云兮轻轻一笑,“去青羊观,我要同母后一起过中秋啦。”

她如今是还不知她的身世。

可是母亲依旧是她的母亲,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她就能因自己的烦恼而抛之脑后了吗?

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寻找真相。

但是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能陪在母亲身边了。

百灵见她笑了,便也欢喜起来,“婢子这就去告诉鸣音姐姐,今个儿起收拾行李。”

“去吧。”

待百灵一走,赵云兮脸上笑意渐渐淡去。

她这回去青羊观,便不打算下山了。

遥想去年,她尚觉着青羊观远离尘世,冬天太冷,冷的她打哈欠,呼出来的都是白白的雾气。从前她懒散,却是极爱热闹的。

住在青羊观里,也时常忍不住同她母后抱怨,这里太冷了,为何就不能将青羊观观主请了来,就在宫中养病呢?

母后只是同她笑笑,说青羊观清净,人在清净的地方呆久了,心也就清净了。

她如今有些明白了。

凡尘烦恼缠身,她需要在一个清净之地,沉静下来。

赵云兮将熬夜写好的功课呈上时,陈太傅丝毫不觉得意外,带着欣慰同她说起,“殿下到底是长进了。”

“是我太过愚钝,这些年您费心教导我,我却总是偷懒。”

“而今我才知,您留的功课,是想告诉我,时间短暂不可留,总归是不要留遗憾。”

“我不日就会启程,前往青羊观,陪着我母后养病。”

“我也会勤勉念书,不会再拉下功课了。”

与陈太傅说了好一通话,赵云兮便又前往八宝斋,这是京中老字号糕饼店铺了,每年都是开年就要来此定做月饼,中秋时方才能收着。

她心里头记着她母亲爱吃八宝斋的月饼,这才临时起意,想要来此亲自定做一回。

只可惜,店家略带歉意,“姑娘,您来的不是时候,鄙店今年的月饼全都定出去了。”

随行而来的阿卢开口,“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赵云兮忙唤住他,“阿卢,不许为难店家。”

到底是她来晚了些,虽然可惜没能订着月饼,却也不愿仗势欺人。

一行人出了八宝斋的大门,阿卢又问,“那咱们换个店定做月饼?”

赵云兮却是摆摆手,她带着幕篱,声音却是又轻又快,“不必了,母亲爱吃八宝斋的月饼,是因为父亲常与她买。”

“既然买不着了,那我亲手做才是。”

她想到此,又吩咐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将月饼的材料模子都给装上。

阿卢在旁捧场,“奴才认识位老木匠,模子做的可好了,殿下画工了得,不若亲自着笔画几个模子形状,请那老木匠做出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

一行人说话间,离八宝斋就越来越远。

八宝斋的店家倚在柜台上,越琢磨刚才来定做月饼的贵客,越觉着不对劲。

那说话的男子声音尖细,身板清瘦,好似是位公公。

这满京都城里,有哪位年轻姑娘的随从,会是内侍?

他越猜越远,却也觉得自己会不会是想多了,若是宫中那位长公主,她又何必亲自跑来八宝斋

店外头又进来一人,腰间配刀,店家眼尖儿的很,一看此刀就知道是位官爷,忙迎了上去,“官爷,您请进。”

谁知此人掏出了腰牌,店家一眼瞧见腰牌之上的二字,就吓得腿软,“大,大人,您有何吩咐。”

“我且问你,刚才的姑娘进来,要买些什么?”

店家忙不大跌的仔细说了。

这一切,赵云兮自是不知。

她现在满门心思,都在收拾行李准备去青羊观这一件事情上头。

这回行李是越收拾越多,连书本都收拾了一大箱笼。

这回是搬家的阵仗,赵云兮特意点了日常随行她左右的宫人们到跟前。

“母后病榻前,为人子女,当然要长侍左右,这回在母亲病未好以前,我不打算下山了。”

“所以,你们若是不想上山过清苦日子,我也不会强求。”

“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我会让你们留在宫里。”

鸣音自是头一个站出来,“婢子不知旁人如何想,婢子是要跟着殿下去的。”

百灵忙跟上前,“殿下在哪儿,百灵就在哪儿。”

虽说与她亲近的宫人皆表示要跟随在她左右,却还是有宫人站了出来,说他们想留在宫里看守着琳琅宫,等候她回来。

赵云兮轻轻点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她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她或许要过很多年才会回来琳琅宫,又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琳琅宫中收拾行李的动静,第二日便惊扰了太后。

太后召了她去,忧心道:“母后不愿你小小年纪就在青羊观里过清修日子,你又何必让她担忧。”

赵云兮笑呵呵的在太后身边撒娇,“母后嘴上说不想,可心里肯定是想着我呢,我若去陪着她,她总归是欢喜大过担忧。”

“这世上哪有不喜欢孩子在身旁的父母呢?”

“就是云儿不能常在嫂嫂身旁陪伴了,嫂嫂也要保重身体。”

见她心中通透,太后也知道劝不动她了,又问,“这回下山,原是为你相看夫婿,可这事竟是难办,至今你也未定下亲事,你又如何同母后提起?”

还不是梨子精的错。

好几日都努力的不去想赵明修,此刻想起她的婚事皆被梨子精给搅合了,赵云兮心中浮起了燥意,却道:“您不用担心,姻缘自有缘法,这世上万事也都是如此。”

太后心中一跳,她怎么就听出了她这小妹妹话中隐隐有看破红尘的念头。

琳琅宫里光是行李,都收拾了十车,再无遗漏时,总算是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赵云兮独坐窗前胡床上,手指轻轻拨动着那盆叶片纤长的兰草。

“可惜了,这回我不能带上你。”

青羊观在山上,气候本就与京都相差甚远。

这样娇贵的兰草,在琳琅宫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才活下来,若是到了青羊观,那里如今已经开始变得寒冷,恐怕它就会死。

就算是为了它能活下去,也不能带上。

“日后,你们要小心照料它。”她吩咐着宫人。

“是。”

满殿里,她常用之物都已经收进了箱笼,此刻便显得极为空荡。

鸣音在御膳房清点了一回,需要带在路上的水粮,便准备带着人回琳琅宫。

结果便瞧见长明宫之人提着食盒,愁眉苦脸的走回来。

见着鸣音,宫人忙招呼,“鸣音姐姐。”

鸣音清扫了一眼对方手中沉甸甸的食盒,便问,“是饭菜不合陛下的胃口?”

宫人看过两旁,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今日又未用晚膳,这不,又是原封不动的退回膳房。”

陛下病了这件事,满宫上下都知道,可偏偏她家殿下置若罔闻,连一次去探病的念头都没起过。

这二人到底何时才能和好。

鸣音轻轻叹了口气,“你快去当差吧,晚些时候没准儿陛下就传膳了。”

长明宫里,熏着香,这味香气极其冷清,闻之便可摒除心中杂念,是抑制头疾的良药,却不能常用。

王福忧心忡忡的推开门,还未进去,便闻见了比之昨日更是浓郁的熏香,这股香蹿入了他的鼻腔之中,只往上冲,冲入了脑子里,让他心神动荡,很快便端着汤药走了进去。

房中很安静,年轻的帝王独坐于书桌之后,英俊面容之上,没有丝毫悲欢喜怒,却又因为下颌比之前消瘦而显得更为锐利。

他正在这股浓郁到可将人的七情六欲完全摒除的香气之中,淡然的批阅着奏章。

就连王福走上前,将汤药搁在桌上不小心泼洒了一滴也未曾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陛下,您该喝药了。”王福眼中满是担忧。

太医已经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说这香料用的太快,恐怕会对陛下的病情不会再起作用。到时候想要缓解头疾,就得用上银针了。

赵明修正批改奏章,头也未曾抬起,“放下,朕忙完再喝。”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却暗藏着虚浮之意。

陛下病了。

虽说陛下悄然潜去禹都数日,皆是是称病抱恙闭宫门拦着外人。

但陛下如今是真的病了。

王福还记得,他家陛下归来之时,面色苍白似纸,还未说上一句话,却是生生的咳出了一口血,那血宛若染红了陛下的眼眶,陛下双眼赤红,突然拔了刀似要杀人,却又在刀尖快要刺中宫人时,将刀尖转了方向,砍向墙壁,刀尖深深的插进了墙中,而陛下也捂住头痛苦不已。

太医赶来诊病,神情凝重无比,道陛下脉象混乱,似有急火攻心,心神溃散之兆,而那口血是陛下的心头血。

这场装病,竟变成了真病。

赵明修患上了让太医们束手无策的头疾,太医们暂且用着静心凝神的香搭配着汤药服用。

只可惜用处不大。

每每入了夜,他总会有一段时间,陷入了头疾带来的痛楚之中。

赵明修清醒后沉默了许久,却是下令,加重了香料,控制住头疾发作的时长。

而今已经是七月中了,王福担忧,陛下这场病来的措手不及,让人心神难安。

看着赵明修清瘦了许多的面容,王福又劝,“陛下,您今夜又撤了晚膳,可要让膳房备些汤水,您多少用些。”

赵明修放下了朱笔,端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里加了极重的安眠抚神的药物。

他似终于觉着疲倦,轻轻捏着眉心之间。

空荡的宫殿里,响起了他那清冷孤寂的遥远之声,“朕不饿,不必再备膳。”

王福心里生了一个念头。

若是能请动长公主来探病,陛下这病会不会得到缓解?

可他并不知道禹都之行到底出了何事。

陛下吐了那口心头血,陷入昏迷之前,对他唯一的叮嘱,只有一句话。

“不要告诉她。”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陛下病了大半个月了,琳琅宫也没有动静。

而今,那位打禹都回来还不到一个月的小祖宗又要离开皇宫,前往青羊观。

鸣音来提过一次,这回小祖宗将常用之物,一样未留全都带走,是要在青羊观长此以往的住下去。

陛下这次,又要追去吗?

王福狠了狠心,“陛下,长公主明日就要启程,前往青羊观。”

赵明修手一顿,那药让他昏昏欲睡,他那双本是沉静似水的眼眸,不知何时起,开始笼起了阴霾,“朕知道。”

“您不同长公主道别吗?”

王福只希望,至少能够在那小祖宗离开前,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也好啊。

睡意像是潮汐一般袭来,让赵明修无法抵抗,他轻轻地阖上眼,“她既不愿见朕,就随了她的意,不见了吧。”

离出发还有半个时辰,赵云兮也不知心里为何空荡荡的。

明明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该交待的事情,也都已经交代好了。

她还有何事未做?

眼见着就要踏上马车,鸣音到底是没有忍住,“殿下,您真的不与陛下告别了吗?”

赵云兮脑袋里嗡嗡作响,原是如此,她还不曾与梨子精道别。

“陛下忙着呢,又何必去打扰他。”

鸣音轻叹一口气,“昨日婢子前去膳房,见长明宫的徐连提着未动的膳食来膳房,他说陛下已经连着数日因病而不用膳了。”

“陛下许是病的极重,如若不然,怎可连晚膳都不用分毫,原样退回了膳房。”

赵云兮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心也软了一瞬间。

可惜,下一刻她却开始理智。

梨子精肯定是在装病,怎么可能只靠汤药撑着。

而且,他要是真病重了,为何长明宫无一人前来告诉她。她,她还没有狠心到连探病都不去。

这一切,都像是他设计好的,知道她会心软,便一直装病等她前去。

一想到此,她就正了脸色。

“他不用晚膳,想必就是不饿罢了。”

“准备准备,我们出发吧。”

鸣音只要应声称是,前去吩咐车马准备出发了。

赵云兮穿戴好了披风,就要蹬车而去时。

王福气喘吁吁地跑来,“殿下,殿下!”

她不禁偏头去看,看见了王福满脸的汗珠,王福人胖,跑的本就不快,这会子却像是十万火急之事,跑的飞快。

她免了行礼,“王公公,你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为我送行的?”

王福摇了摇头,顾不上擦汗,撩开袍边就跪下,“还请殿下恩准,让奴才单独同您说上两句,请您务必答应奴才的请求。”

内宫总管,向来除了帝王一人,谁也不跪。

赵云兮心里知道,王福肯定也是前来劝她,再见赵明修一面。

她抿了抿唇,抓住了披风,“王公公,你起来说话。”

王福低着头,“您若不答应,奴才就不起来。”

赵云兮微恼,“王公公,如今连你都要仗着本宫心软,而拿捏本宫吗?”

她不想见赵明修的时候,偏偏人人都来劝她,再去见他一面。

王福似是铁了心,“奴才是怎样的人,殿下还不知吗?”

“若非要紧事,奴才定不会跪在此处,让您为难。”

“您就顾念着奴才这些年的伺候上,全了奴才的请求吧。”

沉默了片刻,赵云兮到底没能真的狠下心看着王福一直跪在此处,“罢了,你起来,我答应了就是。”

她挥退两旁,谁也听不见她们二人说话时,赵云兮沉下了脸,“王公公,你是要来劝我前去同陛下道别吗?”

王福又是扑通一声跪下。

“您就去见陛下一面吧,算奴才求您。”

“陛下下旨,不许奴才告诉您。”

“可是如今陛下这病一日比一日重,太医开的药也渐渐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