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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谢长昼头也不回拂袖离去,孟昭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巨大的虚幻和不真实感像潮水一样浮动着,将她包裹。

谢长昼这个人,从小到大被身边所有人捧在手心,完全没吃过苦头。

是那种,热水不吹凉了就不喝、油瓶子倒了绝对不扶,甭管他错没错,吵架都绝不低头的少爷。

以前两人恋爱,免不了闹别扭,她不高兴了他也会哄,但他哄人的耐心相当有限,说的最多的仍然是:“好了,昭昭。”

他说了软话,你必须得接着,他给了台阶,你必须得下。

说白了,这人骨子里傲,凡是跟她有关的,他一直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所以当时,他车祸后从ICU转到私人病房,她推开病房门跟他说想分手,谢长昼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第一句话是:“别闹,昭昭。”

第二句是:“你衣服都湿了,怎么也不去换一件。”

他都不问一句为什么。

孟昭在那一刻就绝望了:这个手,不想分也得分了。

她跟谢长昼恋爱不到一年,身边所有人都不想让他俩在一起,原因老生常谈,无外乎不合适、年龄眼界差距太大、家世并不匹配。

十八九岁的她觉得每一条都是挡在面前的大山,忐忑不安地跟谢长昼提起,谢长昼只是轻笑,深夜里,安抚似的轻拍拍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叹息:“别想太多,我们现在不是就在一起么?”

她于是再也不问。

后来她仓皇地逃离广州,一直在想。

他在ICU那段时间,他身边所有人威逼利诱劝她离开,他醒来之后,到底知不知道。

他一定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

在他的世界中,看着一座建筑落成、方案中标、投资一个新的项目并获得可观的回报,乃至家族企业人事变动,他想扶持的人票数压过大哥——

这些事情所带来的情绪价值,远比“跟一个年轻女孩恋爱”要来得多。

人就是这样,世界就是这样。

排在“喜欢的人”前面的,永远是事业、钱,以及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她可能是他二十来岁最喜欢的女孩,但挽留她,并不是他二十来岁必须要做的事。

美术博物馆里静悄悄,孟昭立在场馆内,望着梁思成的手镐,沉默很久,想——

所以。

未必是鬼迷心窍,才敢用这种语气,跟谢长昼说话……

这些话,也许早在四年前,她就想说,只是那时她太喜欢、太喜欢他了,那种强烈的情绪让人一叶障目,看不到这段关系本来的样子。

早就该结束的。

她想。

-

那之后,孟昭一连几天,没再听见任何跟谢长昼有关的信息。

十二月上旬,谢家股权出现变动,上了新闻。

晨间弹窗推送头条,孟昭扫一眼全是熟人的名字,就没细看,匆匆退出。

到了下午,徐东明突然叫她:“你去替我送个文件吧。”

孟昭“嗯”了一声,问:“哪个学院?”

徐东明:“送到POLAR。”

孟昭:“……”

POLAR总部在上海,跟谢总蜜里调油的时候,他带她去过。

北京这个分部似乎近两年才成立,孟昭不知道在哪,但听说也在国贸,海淀人的世界尽头。

她小声提醒:“徐老师,谢工不喜欢我,看见我,心情会变坏的。”

徐东明稀奇:“我都没叫你去跟他道歉,哪儿那么多事啊?你等会儿,叫上商泊帆一起。”

孟昭:“……”

就送个文件,这么兴师动众的,孟昭也没懂是为了什么。

地铁上,跟商泊帆提起,对方睁大眼:“你不知道啊?谢工那边松了口,他助理让徐老师再找其他人去试试那个花园,所以徐老师一直给他弄方案呢。只不过好像给了好几个,谢工都不满意。”

孟昭懂了:“难怪。”

难怪最近徐东明不来找她麻烦了。

“不过谢工这个人,也挺奇怪的。”商泊帆挠挠头,“当然我不是说他不好,就是很怪。他让人给他出方案,又不准别人去他家,那方案通过率肯定不高,这样不是折腾人吗?我看徐老师熬了好几个大夜了,最近别说骂人,讲话都没力气。”

孟昭皱眉附和:“是啊,他怎么这样。”

心里想:没错,他就是这样。

他纯粹想折腾人吧,他最擅长搞这一套了。明面上不显山露水,暗地里使劲给人使绊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能折腾徐东明,孟昭又有些……

暗爽。

她在这种暗爽里,跟着商泊帆融入人潮,下地铁。

国贸附近写字楼出名的多,搞金融和证券的人全挤在东城,每天早晚准时交通高峰,连自行车都挤不过去。

出了国贸站往西走十分钟,站在桥下往天上看,夹在中国尊和总台大楼里的,就是谢长昼名下致诚资本的办公楼。

POLAR在这栋楼里,只占据其中五层。

孟昭眯着眼,叹息:“不知道这儿房租贵不贵。”

商泊帆喃喃:“我听说这楼是他的。”

孟昭:“……”

两个人走到楼下,进门要分别登记识别人脸,孟昭笔都拿起来了,又嫌麻烦:“你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商泊帆想了想,觉得也行:“我马上下来。”

“嗯。”孟昭点点头,看着他进去,才转过身,想找个有树影的地方站一下。

刚往旁边走了两步,余光里静悄悄停下一辆奥迪,车门“砰”一声轻响,暴烈的阳光下,向旭尧从驾驶座大跨步走下车,去开后备箱的门。

孟昭微怔,心头一跳。

临近中午,日头明亮,向旭尧一身正装,身形修长,整个人挺拔利落。

跟着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个穿飞行员夹克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气场十足,发型极其张扬,打了蜡似的根根冲天,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的,也听不见在说什么。

向旭尧笑笑,从后备箱取出轮椅,撑开,放好,才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先下车的是一双修长的腿,被包裹在平整的灰色西装裤内,皮鞋踏到地上。

接着是手杖——

矜贵的男人没让他扶,两步路的距离,自己缓慢走到轮椅前,面无表情地坐下。

停顿一下,才示意向旭尧:可以走了。

树影摇晃,孟昭的刘海被风吹乱,微眯起眼,看到年轻男人也跟了上去。

这人话非常多,从下车的地方到公司门口,一路喋喋不休。

她听不见谈话内容,谢长昼全程没什么表情,中途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唇角微动一下,幽深的眼中浮起一点零星的火光。

但这火光也不是笑意。

更像是某种旁人不易察觉的野心,到了最后一秒,已经稳操胜券,囊中取物,才流露出来一点。

孟昭想起晨间新闻。

她默然远望,下一秒,那个年轻男人视线随意扫过来,看到了她。

对方微怔,突然兴奋起来,远远地朝她挥手,叫她:“孟昭!昭昭!”

孟昭一瞬回神,猛地想起他是谁。

赵辞树,赵桑桑的哥哥。

谢长昼朋友相当多,大多是世交家里的孩子,父辈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她跟他恋爱那几年,把他所有朋友都见了一遍,但分手后,又跟所有人失去联系。

她心下微动,试着往那边走了两步,一抬头,撞见谢长昼的目光。

她倏地停住。

怎么形容这瞬间的感觉。

被人按进水里,忽然没办法呼吸,金鱼在旁边游走,但她连耳朵的感官都被剥夺了。

他看她的眼神已经不仅仅寡冷,沉沉的,近乎咬牙切齿。

就那么一瞬。

很快又撇开,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孟昭脚步被冻住,站在烈日下。

看着他远走。

-

赵辞树这一路上,嘴就没停。

谢家内部股权变动,带来人事重组,几个原先在谢晚晚手里的核心部门,落到了谢长昼手里。

谢长昼都没等做完交接,香港返京的路上,就把之前看不顺眼的几个老东西全弄下去了,雷霆手段,连赵辞树都觉得痛快。

这事儿干得真是漂亮,他拉着兄弟夸了一路,结果人一句没吭。

赵辞树就不乐意了。

下了车,他一张嘴跟放炮似的:“瞧你这装逼劲儿,就两步路,我说我抱你上轮椅怎么了,还让我滚?当初你出车祸还是我送你去医院的,这儿又没有人看你,哪儿来的偶像包袱一天到晚忸忸怩怩,搞得好像你初恋时时刻刻看着你……卧槽。”

他猛地顿住。

因为下一秒,他跟站在公司门口、一脸茫然的孟昭,四目相对。

他人都傻了:“你初恋还真特么在这儿?”

谢长昼皱眉,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日光明亮,孟昭站在树下,穿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件牛仔短外套,头发全束起来了,露出白皙的天鹅颈。

安安静静的,偷偷发光,像个宝贝。

她似乎在等人,怀里抱着个明显不属于她的大大的黑色书包,一只手撑在眼前遮阳光,表情犹豫,欲言又止。

谢长昼微顿,冷淡地收回视线。

赵辞树跟她隔着一段距离,挥手叫她。

谢长昼猝然冷下声:“你要是把她叫过来了,今天就别上楼了。”

赵辞树赶紧收回手:“什么?她不是你员工啊?”

谢长昼冷笑一声,也没应,自己按轮椅,扭头走了。

向旭尧立马跟过去。

赵辞树追上来,喋喋不休:“不是,我以为你俩久别重逢天雷勾动地火办公室恋情呢,她不是你员工,那她怎么在这儿啊?”

等电梯,谢长昼不说话。

赵辞树看他面若寒霜,猜测:“你……对当年分手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多年后重逢,就把她睡了,然后狠狠玩弄她的身体和感情,所以她来找你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