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谢长昼还是不说话。
他表情不太好看,赵辞树也习惯了,这人表情就从没好看过。
“不对啊?那不然……”
“赵辞树。”谢长昼突然冷淡发声。
“嗯?”
“你要是实在没事做,我给你找个牢来坐一坐。”
“……”
赵辞树终于闭嘴,沉默着跟他一起上楼。
总裁办在四十多层,初秋天高云淡,巨大的落地窗正对总台大楼。
向旭尧去烧水泡茶,赵辞树甩着手,左看看右看看,看见谢长昼摆在办公桌上的全家福。
那已经是四年前了,在香港老宅,谢长昼生病归生病,腿还好好的。
他拿起相框,又放下,叹息:“晚晚要生了。”
谢长昼“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什么时候?”
“下周吧。”赵辞树说,“你不回香港看看?”
谢长昼头也没抬:“等她满月,我给她包个大红包。”
赵辞树啧啧啧:“薄情寡义,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晚晚可是你亲妹妹。”
谢长昼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大哥,底下一个妹妹。
妹妹叫谢晚晚,比他小四岁,联姻,嫁给了博诚实业二公子。婚后迅速怀孕,预产期就在本月。
“嗯。”谢长昼没什么反应,“向旭尧不在?”
“刚出去了。”
谢长昼“嗯”一声,拉开抽屉,熟练地找到烟和打火机,“啪嗒”点燃。
赵辞树睁大眼:“你还抽,命要不要了?”
谢长昼不说话,修长手指间白烟浮起,他缓慢地舒一口气。
医生确实不让吸,但身边的人劝不住。
谢长昼总对他们说,这是以前做项目留下来的坏习惯,有瘾。
只有赵辞树打心眼儿里觉得,是能劝住他的那个人走了,他潜意识里自暴自弃,等着那个人回来管他。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赵辞树看着他,半晌,问:“阿昼,你是不是还在怪晚晚。”
手指间烟雾缭绕,谢长昼垂眼看烟。
“但我觉得,真没必要介意那么久。”赵辞树声音放轻,跟他讲道理,“四年前情况特殊,那时你躺在病床上都快死了,POLAR出了问题,晚晚问一句要不要代为处理,是人之常情,她……”
谢长昼摇头打断:“不是一码事儿。”
谢长昼祖母是建筑界泰斗,一生育人无数,留下的作品和材料也不计其数。
但到了这一代,家里其实没人接这个班,除了谢长昼匀一部分精力出去做了POLAR事务所,就只有谢晚晚还有心思搞建筑。
他快死了,她问那么一句,就算真是想把POLAR抢过去做,谢长昼也觉得没什么。
谢长昼觉得怪的是,他名下那么多产业,别的跟建筑沾边的更赚钱的项目也不是没有,谢晚晚怎么偏偏要盯着POLAR。
他指骨泛白,按灭烟头:“我最近才想通。”
“怎么?”
“谢晚晚当时也不是多想要POLAR,她只是怕我把POLAR给孟昭。”
赵辞树愣了一下:“不至于吧,那才几个钱。”
“不是钱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我快死的时候,她跑去跟孟昭说什么。”
“嗯?”
谢长昼眼里没什么情绪:“说:我二哥这几年给你花了不少钱,算对得起你了。他们这样的人,谈恋爱就是玩儿,你怎么还当真了啊。你也认识钟颜吧,我二哥迟早要跟她结婚的,或者,你想等他结了婚,还天天溜出来跟你上床?”
赵辞树是真的无语:“她至不至于?”
“我刚知道。”
“什么时候?”
“三天前。”
赵辞树静默了。
“孟昭肯定在想,我不会不知道谢晚晚跟她说了什么。”谢长昼微微眯眼,“但问题是,我确实不知道。”
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是,他压根儿没想着去问。
从小到大,他跟家人关系一直很好,就算大哥不太想让他跟孟昭在一起,也没有特别激烈地反对过。
他就一直觉得,没事儿吧,有回寰余地。
车祸醒来后,孟昭口不择言,他被她气疯了,差点儿再进一次ICU,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弄死她,根本没考虑别的。
过了很久才觉得可疑,以往生病,孟昭心疼他都来不及,车祸那回是怎么了,她不喜欢他了,让他去娶别人。
赵辞树愣了好半天,迟钝地回过劲儿来:“所以你趁着谢晚晚生孩子,把她手里的人都——你等着吧,等她生完孩子,回来找你拼命。”
“不止呢。”谢长昼意味不明,“钟颜和我大哥,也去找过她。”
他一开始以为钟颜打了孟昭,当面对质才知道没有,只是谈话。
不过话也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钟颜有自己的立场和目的,从孟昭跟谢长昼在一起开始,孟昭在她眼中就不再是雨夜里需要被保护的小妹妹了。
人总是在变。
谢长昼沉思着不出声,赵辞树越想越心惊胆战,突然听他轻飘飘地问:“你没说过她吧?”
赵辞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他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说我们昭昭?她这么可爱,我这么无助弱小可怜!我巴不得跟她做好朋友!”
谢长昼不说话,稍稍往后靠。
轮椅后撤停在窗边,他放远目光,往下看。
日光透亮,向旭尧泡好了茶端进来,闻到烟味,耸眉:“二少?”
谢长昼收回视线,淡淡道:“就抽了半根——阿旭。”
“嗯?”
谢长昼哑声:“叫她走,看着烦。”
向旭尧没反应过来:“谁?”
“还能是谁。”赵辞树使眼色,“刚我们进来时,站在门口没地儿坐,搁大太阳底下晒着的那个。”
向旭尧懂了:“我这就去。”
秘书匆匆离去,赵辞树酸他:“四十层楼呢哥,你眼神可真好。”
谢长昼冷笑:“确实。”
刚刚进公司门,隔那么老远,就那么一秒的对视,他在孟昭眼里看见了什么。
茫然,抗拒,畏怯,想逃跑。
他想不如还是瞎了算了。
“不过。”赵辞树问,“过去四年你都没找她,为什么现在突然……”
“你有没有想过。”天空中流云变幻,谢长昼清冷平静地打断他,“人总有一天,会死去。”
闭眼,想到自己终归要死,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还是不甘心,还是意难平。
到最后,就什么愿望也没有了,只是想。
想冥河上,轮回里,有朝一日走到尽头,能不能是她。
是她来做我的摆渡人。
-
孟昭百无聊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商泊帆还没下来,她先收到赵桑桑的消息:
【姐妹,你前段时间让我帮你找兼职,我找到一个。】
她说:【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预期,嗯……跟建筑行业不搭边。】
孟昭问:【具体做什么?】
赵桑桑:【给人读书。是我哥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工作调动刚来北京,他那行业比较特殊,长期居家,久了人有点自闭,想找个活人给他读法语小说。我记得你大一大二修过法语课程,就看你要不要试试。】
孟昭有点犹豫:【男生吗?】
赵桑桑:【性别我没问,但我哥说他这朋友很怕见人,估计都不会靠近你,大概率隔着门跟你说话——赵辞树虽然工作不靠谱,但他人品还不错,这种事儿一般不坑人。而且他那朋友给钱挺大方的,如果你有空,可以先去看看,不对劲再跑。有意向的话,直接给这个邮箱发简历就行。】
孟昭记下了:【我考虑一下吧,谢谢你,桑桑。】
她放下手机,思考一阵,又十分钟过去了。
商泊帆还没回来,她左顾右盼,猝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同学,同学?”
回过头,发现是个胸前挂着工牌的高马尾小姐姐,笑盈盈的,工牌部门栏标记着“行政”。
对方相当客气:“你好同学,你是在等人吗?我们这儿要拍个宣传片,等会儿得清场,你去里面等吧?”
孟昭赶紧:“不好意思,那我走远点……”
小姐姐拽住她:“不用,来进来等吧,坐着等多好啊。”
孟昭:“……”
这次进门,没登记,没做人脸识别。
甚至没刷卡。
致诚大楼内部是回字形结构,入口处一左一右两家咖啡店,中间摆着行政前台,闸机旁是一座如同迷迭的白色旋转楼梯,乍一看透出点科技感。
POLAR在四十五层,行政小姐姐问明来意,直接带着她上了楼。
她让孟昭在入口休息区坐下,叫餐饮送过来一杯热咖啡和一碟西点。
然后笑吟吟道:“咖啡和西点在茶水间都能续,如果有问题,可以打行政电话找我。”
孟昭连声“谢谢”。
她前脚离开,后脚孟昭就接到商泊帆的电话:“遇到点问题,要不你还是来看一眼……你还在外头吗?”
孟昭摇头:“没,我进来了,刚有个行政小姐姐带我进来的。”
商泊帆:“啊,这么好?”
孟昭:“是啊,他们公司员工好热情,跟……”
她微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小声嘀咕:“跟他们冷酷无情的老板,完全不一样。”
回字形结构,除了容易迷路,还容易被偷听。
谢长昼出门拿东西,轮椅停在拐角,不多不少,恰巧听见这一句。
他不动声色地冷笑,操纵轮椅,转头回屋:“阿旭,回去告诉徐东明——”
向旭尧:“?”
“今天的方案也别改了,继续重做。”
他微动动唇角,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谁让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