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天水没管,他把便当拿出来打开,一份放在池历手里,一份自己捧着,拿勺子舀饭没有说话。
池历把饭放在石墩上,单手捏过他的下巴,“怎么了。你这不是公主脾气吗?怎么又生气了。”
宿天水艰难地把饭咬完,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又觉得说太多很矫情。
“我没有生气。”他摇了摇头,他把池历那份从石墩上拿起,送回池历手里,神色认真,“吃饭。”
等池历吃完了。
宿天水盯着手指看了一会儿,才问:“我们下午去外面吃吧。”
“好。”池历笑的有些浅淡,话语逻辑也乱了,“也是,本来想着回来太晚,索性把你晚饭也做了。省得你点外卖。”
“但现在被我吃了。你再等久了也饿肚子。出去吃比较快。我做饭慢。”他眉宇间藏着很浅的失落,但唇角依然上挑着的,“而且外面做的比我做的也好吃一点。”
“总逼着你吃我做的难吃的饭。也不太好。”学校的喇叭已经在催促,池历站起身,低头看他,“你也不喜欢,总没胃口。”
“是我不对。不该总管着你吃饭。你也会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池历声音很沉。
池历误会了,宿天水想解释,嘴却很笨,不知道怎么说。
“谢谢你来送我。”池历买了瓶水,放到他手里,压了下他翘起的头发,“回家等我。外面晒。”
“我考完回家,一起去吃。”池历踩着预备铃扬了扬手,跑进校园,“等我考个满分。”
宿天水看着池历的背影走远,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觉得池历做饭不好吃,不想吃,想吃外面的饭,也从来不觉得池历控制他饮食很烦。他只是不想池历考完试还要很辛苦做饭,也不想池历只在意他吃好没,而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这样不对的,朋友之间只能一对一的等向付出。
可池历哪怕是伤心了,对他仍然是笑着的。
池历的负面情绪从来没有都被好好的包裹起来,藏起来,外边永远只留着糖衣。
宿天水没回家,他把饭盒收拾好,等到了太阳微垂,看见了第一个出考场的池历。
他们并肩沿着梧桐树下默不作声地走,又哑声上了公交,回到家门前的巷口。
随便找了家店,买了两碗牛肉汤粉。
宿天水坐在桌前,拿纸巾把桌子擦干净,池历插兜站在案板旁老板的操作。
等到粉端了上来,他们两个同时忍不住开了口。
宿天水:“池历我……”
“岁岁。”池历皱着眉放下筷子,声音带磁很轻的哄着,喊他小名,“以后我做饭会变好吃的。”
池历停顿了一下,才补完剩下的话:“可以允许我做你的专属厨师吗。”
“我刚刚看见老板加了两勺味精。”他皱着眉,神色很认真,“钠元素摄入过多,会导致心和肾脏风险……”
宿天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砸到了汤里。
池历一下子慌了,拉他手站起来,拿纸巾轻轻擦掉眼泪。
池历低声很耐心,“我的错……”
敏感者的情绪动荡总是很快,宿天水从来都是顺着心走,也不掩藏情绪。
如果心里很酸涩了很难过了,眼泪就会自己掉。
他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先捂住了池历的嘴,池历没有错。
他手抱着池历的脖子,像很久以前第一次见面那样,凑到池历耳边,轻声道歉,“对不起……”
夏天挨近了能感受到池历的体温,他的泪也很烫,他松了手拉着池历往家里走。
巷子沾着南方的潮湿,路灯沿着北方徐徐照着,他们的影子挨得很近。
宿天水感觉哭很丢脸,他擦掉眼泪,很认真地解释心情,“池历。我没有觉得你的饭不好吃。我很喜欢你做饭。也很感谢你为我做饭。只是我觉得这样你会很累。”
“我不想你太累。所以才想说下午出来吃。”
“我中午看见你吃的是面包。我在想,如果我今天中午没有来,就见不到你吃的是面包。”他说的很乱,但还是努力往下说,“就会一直不知道你没有好好吃饭。也不会知道,你为我做了两份饭,却没有为自己做一份。”
他说着还有些奇怪的生气,“我就会觉得你这样不对。你没有照顾自己的身体,反而更在意照顾我……”
手被池历握紧,体温很烫,宿天水的心忽然也变得很奇怪,他卸下气来,索性不解释,语气闷闷地,“我觉得不是个合格的朋友……”
池历站路灯下拉住他,神色认真:“那可以不做朋友。”
宿天水思绪一下被打断,很生气:“不可以!”
他难以置信,“你这就要绝交了吗!我可以继续道歉的……”
“改做厨师好了。”池历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家走,带了声笑,“做岁岁的厨师,我很乐意。”
“你为什么忽然喊我的小名啊。”宿天水不解。
池历搬着话回他,“因为我不算个合格朋友。”
宿天水被这声戏谑击垮,一下子半点伤感都没有了,气鼓鼓跑回家。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池历做的牛肉粉丝,记忆中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餐晚饭。
*
宿天水重新拿了四瓣蒜,剥掉外皮,洗干净手。
他拿出手机看运营端的短信,话费余额还有1000元,应该都是池历充的。
他摸索了一下充值的方式,打下那串他熟于心的号码,充了5200元到池历的手机里。
然后他重新关上手机,对付蒜。
这种强烈的依赖感,会让池历永远觉得他不可依赖吗。所以无论是高中还是相隔多年后的见面,都无法分担一点点的负担落在他身上。
所以池历在他18岁踏进成人关卡的时候。
池历也没有相信他,在他眼皮底下写了个沉重的不知名的东西。
所以三月前池历不告而别。
池历藏了秘密。
池历没有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他。
因为宿天水自己没办法承担的自己生活,照顾不好自己。
他的溃败感很重,但是又有更强的动力和信心去面对自己。
很庆幸的是,宿天水仍然坚硬地相信池历爱他。
池历这样很辛苦。他也要变成池历的依赖。
就先从做饭开始,先拯救自己的生活。
外边的人已经做好了泡面。
胖爷举着相机趴在窗口仰头拍摄,金宝插着兜靠在车门玩手机。
李芙芙端起小锅看了一眼,语气里充满鼓励,“第一次做饭就很熟练的做到这种地步。超级棒啊!”
胖爷一边拍摄,一边竖着大拇指:“比我厉害。我第一次锅都炸了。”
宿天水笑了下,“都焦了也值得夸吗?”
李芙芙帮他把失败的酱料倒掉,“值得的。因为失败是成功的妈妈。”
“做饭不用怕失败。”李芙芙说,“因为失败了重来一次就好了。”
宿天水垂眸把蒜切好,想到什么笑了下,“对,重来一次就好了……”
这一次,宿天水成功做好了,在李芙芙三连夸下,他把汤汁淋到西蓝花上,端着盘子放在桌上。
麻酱和火锅底料拌的泡面,油纸包装的三明治,还有蒜蓉菜心和蒜蓉西蓝花,整齐摆好。
五个人一人开了瓶果汁,就在白云浮摇下的草野河畔开始了第一顿房车饭,烈风拂过草间,遮阳蓬轻微晃动。
胖爷有感而发举起汽水,“让我们干杯!庆祝美好的旅途!”
“谢谢大家一起做的饭。”他跟大家碰了下杯,“很幸运遇到的是大家。”
一说起这个,金宝就很有心得,“我很庆幸我当初足够勇敢离开修车厂。很幸运遇到你们。”
“理江酒吧那个演出,是我第一个公众的演出。那时候被你们打断了,还很难受来着。”他不太好意思摸了下脑袋,“但现在。我很感谢上天赐予的意外。因为这样我才能遇见你们。”
“多了个四个朋友,和专属听众。”他把饮料当酒一口闷。
秦鹤桃:“朋友可以。专属听众不行。”
“我艹,我唱歌……”金宝呛地咳了起来,咳完了他认命了,“靠,上天这啥意思。阻止我的唱歌理想。”
“行吧。”他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冒出脑袋,“对了,谁给我充的话费。”
宿天水皱了下眉,认真看着西蓝花,假装没听见。
金宝狐疑地找了一圈,最终又折倒在美食诱惑下,专心吃了起来。
五个人吃完了饭,就静静坐在土坡上。
五个小马扎上蹲着五个人,太阳在五人身后偏移,远边的寺庙在云朵下散发着神圣的光,河流沿着坡谷蜿蜒,浅蓝的河流汇入白墙中。
胖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着土坡下的河流,“这条河,传闻是七世□□把牛奶放到水源,祈祷着这水能够变成乳液养育众生。所以叫牛奶河。”
河流在他们眼前只有窄窄的一道,草上落着蝴蝶,投下的水影就掩住了半边河。
远边黄色的鸟落在草间蹦跳进河里洗澡。
金宝开始搞怪,脑洞奇奇怪怪,“那我们去喝一口牛奶河。看一下是不是牛奶味。”
他一下子顺着土坡溜下去,站在河流边招手。秦鹤桃和李芙芙也跳下去了。
宿天水没那么野,扶着胖爷走到了河边。
河落在一起,是浅浅的蓝色,捧在手心里又变得透明,细细的沙子落在手上。
他悄悄闻了下,并没有奶香。
宿天水把沙子拿纸巾包了一半,又洁癖地多包了两层,放进口袋。
然后他把剩下半捧,捧到金宝旁边,金宝呆愣地伸了手,他把沙子放到他手心。
“快喝吧。牛奶。”宿天水认真地把沙子抖均匀。
转移话费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新的骂点转移记忆。
但大家没有都没觉得他这样有多坏,只觉得好玩,跟着打趣。
李芙芙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看来要带点沙子回去了。下次做炸‘牛奶’给金宝吃。”
胖爷又捧了更多的沙水,放在了金宝手里,“孩子。多喝点牛奶。”
金宝笑着骂,“靠。”
他把沙子又倒回胖爷手里,“爹爹。你也喝。”
刚想把沙子又倒回宿天水手里,就被胖爷、李芙芙、秦鹤桃三人挡住。
金宝控诉:“你们偏心啊。”
他反抗无效。
宿天水笑了笑在河里洗了洗手,远边的金鹬跳到河边抖了抖羽毛,宿天水轻轻地摸了下,软软的触感。
金宝反抗无效于是决定报复小鸟,他掀起水和沙子把小鸟赶走。
又遭到三人的打击,水被扑的到处都是,金宝再次反击,几个人就闹着打起水仗。
鸟儿们都惊慌失措地跑远,发誓再也不来这里洗澡了。几个人才顶着被打湿的衣服抱着马札往回走。
宿天水拧了拧衣服的水,虽然衣服湿了,身上脏脏的,但今天他格外的开心,眼睛弯了弯,他把沙子小心洗干净包好放在床头。
收拾好外边的一切,几个人换了身衣服,才决定继续往前走。
李芙芙今天格外的开心激动,心更野了,提出:“我来开车!反正也不走高速。我驾龄不够也没事的。”
几个人都表示怀疑,但是李芙芙已经抢先坐上了驾驶座,还把驾驶座的门锁了,副驾驶没留人。
她还顺手拉上了帘子,防止任何人的驾车指导,声音从帘子里传来,“不要怕。我保证开到纳帕海。”
几分钟的距离,大家也不争了,靠在座位上悠闲地喝起了酸酸乳。
寺庙在视野里倒退,变成很小的一个金点。
雪山重新出现在眼前,宿天水隔着窗户指尖点了点,隔空跟池历做了个单方面的约定。
指尖印上玻璃里的印子,指尖相合,就假装是池历吧。
约定——宿天水要努力成为池历的依赖。
又或者,宿天水要变成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