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只想要一个人记得,可在那个人心里却偏偏什么都没有留下。”肖本自顾自地说,眼神转到了墙上一扇黑漆漆的窗户,“你若是我,会怎么办?是死了让他记一辈子好,还是被他忘了却活着好呢?”
“好个屁。”
钟一鸣的肩止不住地颤抖着,背上从脊柱麻到了后脑勺,像是刚刚没能爆发出的悲伤一下子席卷而来似的。他的手紧紧地握了拳,才没有打到肖本身上。气话却忍不住从齿缝里蹦出来。
“好个屁。你去让他活着记住啊。”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声得让值班的护士探过头来。
“钟一鸣……”肖本愣住了,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他伸手就要扶住钟一鸣的肩,却被那人先捉住了自己的手。
钟一鸣的手又冷又颤,脸上带着泪痕,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去让他记住啊,怎么就记不了一辈子呢?”
“是我说的不对,你冷静点。”肖本将人按在肩头,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脑勺,又在他脑后低语,“对不起。是我被李老师的事情慌了神,乱说话。”
“你想哭就哭一下,没人看见。”
钟一鸣不动了,肖本只觉得温暖的液体湿了他整片肩膀。
钟妈妈走出来的时候,故意没看到眼前的两人。紧紧地拉着钟爸爸去楼下缴费。倒是麦子跟出来,搭着钟一鸣的肩坐下。余光里承受了肖本狠狠的一记瞪视。钟一鸣赶紧坐直了,胡乱抹去眼角泪痕。
“没事,哭就哭一下。”麦子勾过钟一鸣的肩,说的话竟与肖本的一样。这时候又像极了父子。
“把积压在心里的事都发泄掉,心情舒畅了做事情才能畅快。”他说着就想拿烟,抬头看见医院墙上的红十字,低头手臂里又抱着钟一鸣,默默把烟又塞回了口袋,“你知道李老师最后想和你说什么吗?”
钟一鸣挣扎着摇了摇头。
“去北方,一直向北,去她的音乐学院。”麦子把他拉得更紧了一些,抵着钟一鸣的耳朵,“顺便去找那个能解开记忆的人。”
老人去世的时候并未开口,麦子的话却像是有魔力一般,钟一鸣回忆着那手指上模糊的动作,真觉得她是指着北方。恍然间,他忆起李老师的那些旧琴谱,和琴谱边缘几首字迹潦草的小诗。有一首似乎是如此写到:“待我在恋人的六月,踏着这片湖水而来,如一个婴孩般,再次相融于你的血脉。”钟一鸣向来没什么诗性,读过了也只当做年轻人的呓语。如今突然想起来,也是同在六月里的缘故罢了。
缓过神来,肖本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钟一鸣回握过去,冰凉的手掌觉得很安心。
“音乐学院里有湖?”
“有啊。”麦子叹了一声,“长长的一条绕着校园,沿岸都是柳树。到了春天的时候,岸边都是架着画架的年轻人。那时候的校园敞开着门,谁都可以进来。孩子们就站在画架前看那些学生作画。到了夏天,几处荷花接天连叶。校园里没有几盏灯,沿岸而行,在有月光的日子里,真如那散文中所写的一般。没有月光的日子里,抬头可见满天星斗……”
麦子难得诗意的话语引得年轻人侧目而视。
“还记得她曾经说过,以后死了,想将骨灰撒到那个湖里。……三十年过去了,话说,那时的小树林就更是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