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扈看着女孩递过来的黑底酱色面的布鞋，心头流过一阵暖流。

他孤身一人，跟着大哥上镖子岭那年才22岁，还没说亲，等当了土匪后，更是歇了成亲的念头。他看的明白，当初被逼无奈上山，眼下天下太平了，如果以后官府剿匪，别人还能逃，他和大哥是逃不掉的，所以也不想再祸害别人了。鱼头还是意外收养的养子，以后死了，也有个摔盆戴孝的就行。

但是陈湘这个女娃，不是亲女胜似亲女。逢年过节，都会做一些衣服鞋袜之类的，他心里熨帖的很，觉得平日里没白疼。

“湘儿，你是有什么对寨子的想法吗？跟二叔讲讲。”陈伯扈收下鞋子，心思转动间，问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陈湘。

陈湘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一旁。

“不瞒您说，我总感觉心里不安。如今天下太平了，镖子岭下的奈良县，官府也换了，前些天听鱼头说，新来的县官，一上任，就收拾了地痞流氓，还把监狱里冤假错案平反了。如今底下的人，都说世道好起来了，好官来了。咱们清风寨，把着镖子岭，又是最近的进京路线，官府那边，真的能忍多久呢？何况十三年前，那批税银，外人都以为有一万两，哪怕我们当时只拿了五千，别人也不会信，总之一万量帽子扣下来了。我总觉得，为了这个，官府都不会放过。”

“这个问题，我早同你爹商讨过，只是咱们在镖子岭住了十年，好不容易房子盖好了，地也耕种好了，村民有吃有喝，如今又有了教知识的书生，谁愿意再离开清风寨，回去乡下过日子呢？再说，现在的县官，三年任期一到，新来的是人是鬼，谁又知道？退一万步来说，不说其他人，单我和你爹，手上也是有个把条人命的，县官能放过其他人，能放过我们吗？”

“一万量是虚，当时的贪官推卸责任，自然往重了说我们。这些年，我们清风寨，对过路的商旅，只是收一点过路费而已，也足以养活全寨的人。这条进京直达的要塞，多少人眼红。”

“二叔……”陈湘眼含担忧，陈伯扈说的，也是她思考的问题所在。

“哎，当初踏上这条路，没办法，为了生存。你那时候还小，估计不记得了，苛捐杂税，一层层收下来，种了一年粮，连孩子都养不活。你娘是又饿又病，才死的。死的时候浑身瘦的就一把骨头了。你学那些逃难的人，抓了观音土来吃，撑的躺在床上，痛了三天。我们没办法了，没路了，全村没逃的老爷们，狠下心来，这才上了山。眼下日子好过了。有几个愿意再回去？有几个？”

陈湘叹息，送走了陈伯扈后，呆呆的望着窗外，嫣红的夕阳下，清风寨仿佛也是世外桃源般，美丽祥和。

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散去，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奔向大厅吃饭。地里劳作回来的村民，打猎回来的男人们，都端着饭碗，凑在一起吹牛打屁。有妇女打骂不听话的孩子声，骂声，孩子哭声，旁人劝架声，起哄声，一切声音汇聚在一起，吵闹，平凡，却是烟火气，抚人心。

陈湘以前只管在厨下做她的馒头，日复一日的和面，后来遇到了姜瑢，有了这番奇遇，眼界也跟着开阔起来，身为寨主的女儿，在受村民爱戴，信任的同时，也不自觉揽上了责任。

“怎么不去吃饭？”

陈湘回过头，看着端着一碗饭走过来的方兰生。书生依然穿着长袍，没去干农活，又恢复了白净的脸上，带着一丝别扭的关心。

陈湘觉得，书生这个表情，就好像关心情郎的怀春少女一般，然而二人连朋友都不算得上。

“陈湘，你看我做什么？”

方兰生炸毛一般，丢下饭碗，撩起袍子就想跑。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兔子，闯入老虎地盘。刚刚在饭厅看陈湘没去，特意忍着打饭大娘的调笑，送饭过来，简直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圣贤啊，他一定是被清风寨同化了，竟然会关心土匪女儿，太可怕了！

“呵”陈湘笑着在身后喊了句“书生，明天中秋节，晚上带你去奈良县逛逛。”

方兰生夹着尾巴早就跑远了，也不知道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