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县县衙,后堂,柳如海沁了口热茶。
微闭着眼,感受着它的余韵,茶香在唇齿之间扩散开来,他赞叹一声:“果然好茶。”
他笑问主簿:“主簿大人给本官献上如此好茶,真是有心了。你我既然同事一县,彼此照应自然也是应该。有什么事尽管说,何必生分呢?”
主簿姓杨,已在任上干了十多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县令。
按理说,主簿好歹也是官身,虽然是从九品,最微末的小官,但只要好好干,总不至于一直是主簿。
但他却一直是。
当官的,升官很难,贬官很容易,但到了从九品这样的微末小官,也再贬不成了。除非奉皇命,还没有官贬为民的先例。
他也并非不上进。别人上进是为官,为权。他却为财,为利。
十多年的经营,县衙上下,乃至县城上下,谁不知道他杨主簿。但问一问,不见得谁都知道县令是谁。
这便有了从中搅动捞财的资本。
而若是暴露了,杀的大概率也是县令、县丞。上面的人,谁会想到一小小主簿呢?
有着头顶,县令、县丞两把伞,杨主簿这芝麻小官做的很舒心,不出意外他该一直舒心下去,直到做不动了,便从位子上退下来,给自家儿子做。
毕竟只是一小县主簿,并不须走吏部程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有了疫病了呢?更没想到,这任县令也是个有追求的。
两个有追求的人碰到一起,无论追求的是不是一种东西,就很难受了。
杨主簿坐在柳如海左侧,中间隔了个茶几,见他喝了茶,将盖碗放下,连忙拿了茶壶续上了水:“柳大人日理万机,在下佩服之至。有柳大人英明领导,桃源县如今才欣欣向荣啊。”
柳如海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谬赞啦,哈哈,谬赞了。”
“只是这治疫银?”杨主簿沉吟了一下。
柳如海脸色一正,斜觑着眼睛看着他:“怎么?杨主簿也觉得这治疫银不该收?”
“非也,非也。”杨主簿连忙摆正立场:“如今正直非常时期,县里要防疫、治病,药材也许采买,熬煮,给病人分发,哪个不需要钱?
“若没有这治疫银,县里哪有钱治疫?”杨主簿一挑大拇指:“柳大人此举,才是利一县百姓的大事。别的县官都只是父母官,您才是百姓公仆啊!”
柳大人笑意含在肉里,几乎要溢出来,缕着胡须,连连摆手:“谬赞了,谬赞了。本官只不过是一直把皇上的话记在心里,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突然他想起杨主簿之前的沉吟:“那杨主簿沉吟是为何啊?”
“所谓治疫银,”杨主簿笑着解释:“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取民之钱财,为民治疫。可惜百姓愚钝,不知大人良苦用心。但有四户商家,深明大义,愿捐资财给县里,以做防疫之用。”
“哦?”柳如海来了兴趣,两眼放光:“竟有如此良民。不知他们要捐多少银两?”
杨主簿伸出两根手指:“每户白银二百两。”
明初不比明中后期,白银远未到当时的泛滥,还是极硬通货。更别说桃源县只是小县,每户二百两,四户就是八百两,已是一笔巨款。
柳如海喜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哈哈大笑:“果然是良民、善民。”
他笑看着杨主簿:“县内有如此善民,杨主簿久居县里,也功不可没。”
杨主簿淡淡一笑,抱拳拱手,并不居功。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柳如海重新沉静下来:“善民善举,本县更不可寒了他们的心,杨主簿,”他看着杨主簿:“本官该赏些什么为好呢?”
“不如,开放一县盐钞,任其取用?”
盐钞,另一说法就是盐引,最早就是一个银元宝,上面刻着“盐引”的字样,后来拿着银子总归不方便,就变成了纸,大概跟银票似的。
每一县都能发放盐钞。商人交了钱,领了对应盐钞,便能去盐场取盐,再在盐钞对应的地方卖。
这是盐铁专营的一个重要环节。盐钞宝贵,到了明中后期和清朝,甚至出现倒卖盐钞的行当,和基于盐钞的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