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桃源县的官道上,行着一辆马车。
马是枣红马。若是相马的人一看便知是好马。做军马绰绰有余,拉车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马脖子上挂着一铃铛,铃锤末端系着红绳。马一走,铃铛丁零当啷得响,红绳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
坐在车辕上的六爷,手里拿着马鞭,一条腿搭在车辕上,一条腿耷拉下来,随着马车起伏一摇一摆的。他并没有赶马,只闭眼假寐。
马车里,秀儿正捧着本书在读,封面上写的是黄帝内经。
但她显然看不下去,视线时不时地越过书本,看着另外说话的两人。这两人一身占着马车一边,中间地面上放着一副地图。
徐一真指着地图问:“这么说,我们中间不停,直去桃源县县城咯?”
张长贵点头,胸有成竹:“不错。到了县城,得了县里的支援,之后再做一县制瘟之事就事半功倍了。”
“要是能得到县里支持自然好,只是,”徐一真笑说:“事实未见得如此。”
张长贵一愣:“怎地?”
自古防治疫病无非是这样,一县就去县城,一府便去府城,先去衙门说通地方官。或是获得些支持,那再好不过。或是得不到支持但也确保不要掣肘。
地方上虽说有惠民药局,瘟疫未到之时或许还能发挥作用,但若瘟疫到了,作用就有限了。
惠民药局里的医生,最多是出出主意,开药,熬药,但真正去做还是要官府衙门。若无官府衙门的支持,举步维艰。
若放在平时,放在别的朝代,或者别的君王在位,衙门不帮也就不帮了。
但如今是洪武年间,圣上更是眼里进不得沙子的主,又有圣旨明发要北方以救灾抗疫为先。
这种情况下莫说不支持,就算是消极怠工也难说不问罪。而按照当今皇上的习惯,问罪就是个罪。哪还有官府敢懈怠?
“哦?”徐一真不以为意,却并不多说什么,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官道上什么人也没有,偶尔路过一处草棚,里面也只有荒废多日的桌椅,上面可见的落着一层浮土。
“这处官道,应该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吧。”徐一真叹息:“竟也荒废至此了。”
“是啊。”张长贵也跟着叹息:“此次北方处处受灾,民生凋敝,这样场景也不可避免。”
“但,这里可是桃源县。”徐一真提醒:“是长江以北的最南端。黄河决堤,河水顺流而下,到了这里已经强弩之末,只在县城北方受灾了一点,论程度更是轻微。
“瘟疫自北而南。北方有黄泛区,瘟疫沉重还能理解。桃源县未在腹地,若说瘟疫横行?”徐一真摇头:“我不信。”
张长贵解释:“何为瘟疫?是人外感邪气疠气而成。而邪气疠气,生成须得黄泛区环境。但要散播,只须人与人接触就够了。”
“张大人觉得是瘟疫本身?”徐一真笑说:“我却觉得,是官府的袖手旁观。若不是袖手旁观,只管一城之地,断然不会如此。”
“这倒不能全怪官府。”张长贵叹息一声:“要知自古皇权不下乡。一者是不能下乡。要知一县之地巨大,其中村落更是众多,县衙中人就那么些,怎么能事事下乡?
“二者,是不愿下乡。乡村中自有族老村规,其中多是自成体系,若是官府贸然下乡,未尝不会跟村中势力起冲突。
“这非大明一朝弊政,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想必未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