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七婴自问和潇潇叶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兄弟情深, 但是吧, 他自小做鬼, 自有一副做鬼的理论, 兄弟的命比不过自己的命,他当年也送过一回命了……没辙了啊。
他向来觉得,一啄一饮皆前定,由因生果循而行。
若不是当年潇潇叶伤了珩图的眼睛, 相易也不会恨他入骨, 若不是他觊觎相易, 也引不来杀身之祸。
而如今, 潇潇叶的轮回指不定在哪儿快活呢。
也许是做只肥鸟,也许是做只野猫,也许真的魂飞魄散……反正怎么想,都比当年那副求而不得的模样快活。
下辈子,做阿猫也好,做阿狗也罢, 反正不做人罢。
七婴大爷虽说是个小鬼头, 看得却颇开。
“哎。”
七婴回过神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 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五百四十七、五百四十八——”
男人手里攥了一大把头发, 指腹在上面略微摩挲了两下,旁边被强行散了小辫儿的鬼童一脸忍辱负重的泪眼汪汪,终于将方才的过往一把挥散了。
“你要我头发做什么?”
相易拔完了头发, 伸手拢进了衣袖里,转身又去看他周遭十柄长剑,眼神飘忽。
“拔着玩。”
七婴,“……”
欸!去他吗的忍辱负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七婴今日就要在这座昔年败落的山上,再跟这个王八蛋决一死战——
可惜碍于种种因素,相易只伸出一只手掌揪着他的辫子,这小孩儿身量的恶鬼只得张牙舞爪地在空中盘旋飞转。
白发男人转过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下巴上轻点了两下,略有所思。
十把恢宏银色虚剑,如九天银河坠下千点,层层叠叠洒落,飘如月作柳絮。
而剑外林色幽淡,不见半点月色。
七婴垂下了脑袋,“你回这座山干什么,深深深都被你自个儿烧完了。”
月银色的光点照得这人的雪白发尾也发了光似的,他还在深思里,故而只随口回道。
“那你又回这里做什么?”
“我回这里睡觉啊,”七婴恨恨道,“我道行哪是十年二十年能回来的,不回老窝闭关怎么成?”
谁晓得倒霉起来睡个觉都不安稳,他好端端地在地底下睡着觉,一睁眼便见自己不晓得怎么被挖了出来,呵,一抬头,还能有谁?
见面就见面吧,上次一见面送出了自己的至宝,这次一见面送出了自己的五百四十八根毛……果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没有更惨的了。
相易沉默了一下,回过身望着这凄凄惨惨相的鬼童,竟然起了一点同情心。
“……那也太可怜了吧。”
七婴猛地一吸鼻子,委屈煞是漫了上来,“那可不是啊,我我我……”
他话还来得及说,相易手指一放,他整个小鬼便塌到了地上,懵懵懂懂地一抬头,耳畔一阵狂风清凉,霎时嗡嗡作响,他猛然一抬眼,十柄银色长剑霎时惊动,穿天破晓之势合十为一,侧悬在男人身旁——
男人伸手摸上自己的剑,神色不太好看。
“我在这儿立了一个月——”
相易垂下头,似是一根有些不开心的柱子。
“竟然没什么进展。”
七婴,“……”
那合着天地剑道这么简单,随随便便让您立在这儿一个月就有什么进展呢?
相易嘟嘟囔囔着,手指挠了挠脸,又抬头看了眼天,“我从前修剑都是很简单的,唯有这瓶颈卡了快百年了。”
七婴,“……”这炫耀得真是想让鬼都想打人。
百年的瓶颈算什么,您老人家这修为,旁的那些卡个一千年也修不来。
长剑浸入他的手掌,直接合进了他的身体里,冷得他经脉一颤,男人闭上眼睛,耳畔听起林间清淡的雀鸣声,心思莫名不安。
“也许是心境的确还有些问题——”
他伸出手摸上自己的额头,七婴顺着那手看去,见灼灼的三点梅花红印依然刺目。
他回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他入剑道的地方。
原本以为——
相易闭着眼睛一时入了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七婴被方才的剑风刺到了一些,猛得打了一个喷嚏。
相易这才嫌嫌弃弃地睁开眼睛,正要开口再讽刺这小鬼两句,忽地剑意一动,回过头去看着树林深处。
有人在碰他的剑封。
谁啊,胆子这么大,那个小姑娘?
男人眯起眼睛。
林外的小径上,东兰青抿着发白的唇,半俯下身搂着身侧的苏杭,深深拧着一对修长细致的眉。
站在他们身前的来人嘴唇上沁了点血色,周遭却是发白的,眼神漆黑,眉目厚重清俊,嘴角微挑似含着深深的善意,一身僧衣更雪白,纤尘不染。
唯有眉眼处是漆黑的,缭绕着散不开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