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慈店后院中,有些秋叶飘落在阶前。此刻月如弯钩,凄凄草色,宫中的人已退去了前门。
“姑娘,陛下唤姑娘进去。”孙姑姑从后门转出,对着倚在门前的段拂易微微福身道。
段拂易抬眼,瞧见孙姑姑的脸色,听四下都静了,心知是又要生断死绝。她想走进去,脚下却好像灌了铅,一步也抬不起来。
“姑娘快些进去吧。”孙姑姑埋头又说道。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几乎是一进殿就奔跪至塌前。
太后此刻靠在软枕上,双颊许是有烛光照耀,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润来。
宛如油灯燃尽前,最后跳跃得异常明亮的那株火光。而后,便是熄灭。
“阿瑛,没事。”她抬手抹去段拂易脸上的眼泪,是安抚一般蹭着她的脸颊,脸上笑得很平和。
看着她这样,段拂易喉头咸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你过来。”那双眼睛望向她身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段拂易回头,不仅是皇帝,皇子公主门也都站在一旁。
宋恒听她传唤,坐到了塌前。
“皇帝,如今你宫里,嫔妃几何啊?”
“回禀母亲,如今宫中除皇后和贵妃外,另有四妃九嫔,再往下,还得内务府算过才清楚。”
太后别过脸不再看他。
沉默片刻,她方才回过头,“你的孩子们呢?”
皇帝闻言,向身后招了招手,轻唤道:“都过来让皇祖母看看你们吧。”
一时间七八个衣着华丽的皇子公主都走上前来,中间年龄大些的是太子宋祯,已经十六,其次是皇三子宋祁,也有十四,最小的两个才三四岁。
太后看了一圈,却没有那么高兴,“你的孩子,孤都认不全。”
宋恒垂下眼,“母亲养好了病,儿今后便日日带他们来向母亲请安。”
“你父皇这辈子,只有我这一个妻子,留下了你兄妹二人,若要算得清楚些,还有你姨母留下的你阿宝姐姐。”她眼睛愣愣望着前方,像是在认真回忆什么。
宋恒的手颤了颤,“儿知道,母亲还在怪儿。”
“就算如此,你也不曾爱护好你的姐姐妹妹,你的儿女如此繁多,他们日后,彼此间又有多少手足之情呢?”说着,她似自嘲般笑了笑。
说的明明是极难听的话,皇帝却只低下头默默听着,他这一生,已经违逆过母亲太多次了。
“阿宝姐姐,儿那时是无可奈何……”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阿恒。”
他一愣,抬起头双眼便要涌出热泪。“自妹妹去了益州,母亲便再也不曾这样叫过我。”
太后回看他,“当年你选择做皇帝,而非一个儿子,一个哥哥,如今,你妹妹已经去了,你又要如何选呢?”
“母亲,儿既是天下人的皇帝,也是你的儿子。”他垂下头,面露痛苦之色。
耳边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皇帝,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是将死之人了,只想求你护全阿瑛和一平。”
段拂易诧异地看向太后,太后却没有看她。
“儿答应母亲。”
“我要你发誓。”
“儿发誓,定会保全阿瑛和一平。”
话如玉珠落地,却好似有千钧之重。此言一出,杜太后缓缓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正站在一片温暖祥和之地冲她笑。
人间太冷了,她要去找她的至亲了。
一日之内,一连失去两个至亲,皇帝悲痛欲绝,辍朝七日,赐谥号明懿皇太后,进封兖国长公主为楚国长公主,念母女情深,令其子女扶柩葬入皇陵常伴先皇与皇太后,今后不再开此例。
……
前尘如同一场幻梦,段拂易吹了灯,便更衣准备上床睡了。
此刻院中突然有了些动静。
“谁在外面?”是冬卉的声音。
段拂易贴着窗,透过薄薄的竹窗看见冬卉从偏房提了灯出门察看。
院门拉开,入目的是个更亮眼的灯光,与来人比起来,冬卉那盏孤灯显得实在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