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允中听了张显一番言语,便早早回了内房,尽管面色如常,但心中依旧有几分紧张不安。
若是当年,他自负有仙人垂青,无惧妖邪,但多年经历却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合衣而卧,双眼却久久不敢闭上,仔细听着窗外一举一动,微风拂过园景,月色洒落大地,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张显来到葛允中房外,敲门道:“葛道友,昨夜安否?”
葛允中自帷帐起身,发觉日头已明,打开房门,惊道:“上仙……”
张显摆了摆手,笑道:“妖氛已除,道友自可高枕无忧,贫道也该去了。”
葛允中来不及惊喜,便见有清风凭空生出,只一个晃卷,面前已不见了人影,只闻得空中有余音传来,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为正道。”
他闻言一愣,继而沉凝不语,半响后,方才正色拜道:“上仙垂怜,小人谨记。”
张显纵起烟云,别了飞灵堂,直往赵阳家宅而去。他虽未从葛允中口中得到玄门修士的踪迹,却也给了他一点提醒,有意往景平国都城一行。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需要另外处理一件事。他按落云头,走入赵宅,正见于氏立在檐下,似乎正在等他。
张显轻轻一笑,上前道:“夫人专程在此,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于氏闻言一愣,本来她准备了许久的一番措辞,在张显这般直接的问询下,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神色一阵变换,理了理思绪,才道:“既然如此,妾身也就直言相问了,尊驾贵为玄门羽士,身居贝阙瑶阁,心怀玄真大道,视我凡俗世杂为万丈樊笼,怎会鱼龙漫衍进我寒家院门?”
张显转过身来,走至院中,看着眼前的一缸翠叶碧荷,道:“于夫人,或者称你为于道友更为合适。贫道如此,自有缘由。道友你又为何委身一介凡夫?甚至不惜损耗寿元?”
于氏闻此,脸色大变,忍不住失声道:“你……你知道什么?你到底是谁?”她右手趁机伸入袖中,似在探拿些什么。
张显微微一笑,对这番小动作视而不见,道:“而且,我想道友也应该非是人修。尽管你掩饰的极好,但如此纯粹的水灵之气,却是瞒不过贫道法眼。”
早在他初见于氏之时,便发现了其人身上的古怪之处,他运起法眼细看其外相,竟见是一尾鳞光闪闪的金色锦鲤。若非是他神念远超同境之人,恐怕也看不出一丝一毫。
此城本就偏处一隅,灵机稀薄,几乎不会有修士驻足,而于氏又托借病患,少见外人,若非张显阴差阳错的路过,恐怕无人会发现于氏的真正身份。
见此,于氏反而冷静下来,她神色淡淡,冷声道:“尊驾是来降妖伏魔的吗?”
张显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道友又何必作此姿态?你之来历,贫道并不关心,贫道只有一事相问。”
此妖深陷尘网于世俗打滚,似是她自愿所求,想来也不外乎是水宫修行枯燥,耐不住寂寞,生了凡心,偷摸上岸罢了。
于氏沉吟一二,缓声道:“不知尊驾欲问何事?”
张显道:“你之修为只是泛泛,却能化得人身,想来非是寻常水族,那你可知谷神宗山门大概所在?”
于氏一愣,想了一想,道:“非是我不愿告知,只是我向来远避人世,上岸以来,除了尊驾,不曾见得过其他的修道中人。”
张显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做伪,便道:“也罢,那贫道便告辞了,替我向令郎道别。”
话音一落,他一掐法诀,身上一阵灵光泛起,便飞入云中。于氏作为水族妖类,却愿委身一介凡人,此中隐情他不愿打探,当务之急还是须回得山门,禀述众人的一番遭遇。
于氏立在院中,看着消失不见的张显,心神一阵恍惚,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看来却像是虚惊一场,她想了一想,为防万一,还是决定趁早般离此处。
张显驾云而行,数百公里不过片刻即至,跨过海峡,所见之景便不同以往,山峦齐整,土地平旷,岭上松楠秀丽,城郭宫宇堂皇。
约莫片刻功夫,他突然发现脚下有地热升腾,一股酷热之气冲天而起,哪怕他立在云间依旧感到一阵暑气。
他想了一想,看准方向,便直往脚下落去,来至一处县城,却见此地林树焦枯,河流断绝,热气蒸人,两旁百姓俱是行步虚怯,弱体瘦伶,一幅民事荒凉之样。
城门口立着许多穿青衣者,左右摆列,更有几名高冠博带者,坐于凉棚之下,半昏半睡。
城墙上挂着一张榜文,只见上面写道:
“博平县县令淳于厚,为祈雨事。本县久旱,田业抛荒,多方祈雨无应。如有四方过往,不拘何等之人,能设法降雨,救济生民者,揭榜前来,本县待以师礼。降雨之日,本县厚酬千两白银。”
览毕,张显心下了然,他思虑一二,使了个障眼法,变作一名游方道士,走到一位官人面前,道:“这位官人,贫道起手了。”
官人半睁双眼,看见张显一身打扮,头插木簪,身着道袍,道:“你这道士,莫非看见榜文,前来祈风降雨的不成?”
张显闻言,哈哈一笑道:“贫道游方至此,见此地民生凋敝,久旱无雨,恰好我腰间这只葫芦装了不少雨水,正好送于尔等,攒下些功德。”
那官人站起身来,喜道:“你话当真?这榜文一揭,若是无雨降下,县老爷可是不会轻饶了你。”
张显微微一笑,道:“敢问官人,你要多少雨来,恁般大惊小怪?”
官人道:“只要一尺甘雨,高低俱足了。”
张显把袖一摆,道:“若要倒翻江底,掠尽海岸,这还费贫道几个时辰的功夫。只这点点雨水,有何难哉?”言罢,便一把扯下榜文,塞进怀中。
官人面色一喜,连忙使唤一旁的冠带者回府传话,又亲自将张显引至县衙,却见此地县令早已亲身候着了。
一番寒暄,叙过名讳,县令淳于厚问道:“约莫几日之内,可以致雨?”
张显道:“贫道早上施法,便能早上有雨,晚上施法,晚间自有雨至。”
淳于厚道:“先生好大口气,却不知还用着甚法物?下官好预先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