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妃子还可以幻想着有朝一日皇帝喝多了、来兴致了,忽然路过哪里,说不定就能走到冷宫的宫门口,然后念及旧情,把她们给放出来呢。
但是在这昌仪别宫里,连这点希望都看不见。
所以在这里关押了数月,她们三人的面上都再难找到一星半点的昔日后妃的样子。
面容粗糙,发丝枯黄,肌肤老去。
一下子之间都像是憔悴了十来岁似的。
这种差距感,在去年的今日还是高高在上郭皇后的郭妙菱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
她如今的样子,让人在她身上看不出丁点从前皇后的影子。
她在这里需要亲自劳作,才能让自己的生活看上去稍微的像个人。
衣物要自己浣洗、起居要自己收拾、屋子里的灰尘需要自己动手擦拭。
不过是半年多下来,她如今的样子,比昌仪宫里的那些宫人们还要衰老一些。
——至少,宫人们的日子是有盼头的。
刚被关来这里的时候,郭妙菱是疯过的,魏俪姬也是疯过的。
最不能忍受的时候,她们表姐妹两人甚至就如发了癔症的老鼠一般互相啃咬撕扯,宣泄着心中的极致不满。
然而时日久了,自己心中也都知道认命了,当然也就渐渐地冷静下来了。
冷宫就冷宫吧,还能怎么样呢?
人活一日,日子就要过下去一日的。
听到郭妙菱的问话,乔芙君淡淡地点了个头。
“见到了。”
郭妙菱笑了笑,“赵皇后……依你看,她难道真的就是——”
“她就是从前的梁侯夫人,她就是赵观柔。”
直到郭妙菱想要问什么,乔芙君提前开了口答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就是赵观柔。绝对没错。之前,大约都是她故意装模作样来骗过我们的。”
这个回答只是让郭妙菱和魏俪姬一愣。
她们甚至连跳起来怨毒地诅咒和谩骂的精神都没有了,就在这样的微微一愣之后,两人又继续忙起了自己手里的事情。
魏俪姬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是她,肯定是她了。表哥从前最爱的女人、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她。”
“为了招她的魂回来,这些年里表哥也没有少花心思吧。所以赵观柔果真回来了。”
“这些都是个人的命数。假使我从前就能知道这些,我一定不会再和她争了。”
乔芙君想起今日看到梁立烜时,梁立烜那满头的白发了。
——他不爱赵观柔,又可能会爱谁呢?
郭妙菱也接了一句话。
“这皇后之位,本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东西。我没有这个命,所以我也坐不稳。
——这些年里,坐在那个位置上,其实我时常梦见赵观柔。梦见她追着我索要我的皇后金印,我没有一夜安稳……”
该骂在赵观柔身上的话,多少年来也没少让她们骂过,她们自己也算是骂的够够的了。
所以到了这会子,多咒两句少骂两句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
……
日头渐渐西斜,乔芙君摘了两把野菜,自己烧了开水,放在里面滚了滚,然后捞起来就着热水吃了,就当是自己的晚食。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到了她满头白发的年纪。
*
乔芙君走后,赵观柔才发现梁立烜一直神色十分紧张地盯着她。
她轻笑了一声,“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梁立烜喉结滚动了下,似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紧张的口水,小心翼翼地和她解释道:“观柔,我……我知道从前的那些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当年不该……”
“别说这样的话了。”
赵观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似乎并不想听。
“纵使有重来的一日,我也不会后悔当年劝你娶乔氏。更不会阻拦你娶魏氏和吕氏。”
她的唇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她们的存在,有丝毫动摇我与你的感情么?我根本就不在乎!”
不是魏俪姬用刀架在梁立烜的脖子上、逼着梁立烜和她赵观柔生分的。
也不是乔芙君用剑指着梁立烜,逼着梁立烜将刚生完孩子的她软禁起来。
更不是吕嫆掐着他的脖子,逼他骂他们的月儿是“孽种”。
这些女人看似一个个争风吃醋面容可憎,可是说到头了,也不过是个她与梁立烜夫妻情薄的替罪羔羊罢了。
赵观柔心中清清楚楚,她们的存在,实际上并没有影响到梁立烜对她的态度。
真正动摇了的,从来都是梁立烜自己的心。
但是当下赵观柔并没有和梁立烜说这些。
总的说起来,这个端午,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得还是十分和乐美满的。
月儿很开心。
从前她被梁立烜养在大中殿里见不到其他太多的生人,也很少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赵观柔心中一面是觉得对孩子有愧疚,另一面又是怕孩子畏生,见了大场面有些坐不住,怕她因此被臣下们议论。
不过还好,月儿素来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孩子,今日在外头玩得也是格外的开心。
看到月儿开心,观柔的面上也不觉柔和了起来。
晚上回了宫里,赵观柔和梁立烜洗漱毕,她又端来补汤喂了梁立烜服下。
夜里龙帐,鸳鸯成双,交颈合欢,又是另一番恩爱缠绵的香艳景象了。
*
似乎只有缠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在情事里对他的温柔承受,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只有亲自触摸到她的身体,他才觉得她是真的待在自己身边的。
事毕,观柔慵懒得几欲昏睡过去,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体力问他:
“你明日当真要带着我共赴朝会?你就不怕文武百官再群起弹劾吗?没得叫人议论你是色令智昏。”
梁立烜赤裸着胸膛,虚压在她身上吻她的唇瓣。
“我已经让人把殿柱上的浮雕磨得格外锋利些了,就是方便他们死谏时候撞柱用的。若是一头撞上去了还没撞死,岂不可惜?”
观柔娇柔一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后颈。
“这天下是二哥的天下,我不想做吕武之辈牝鸡司晨,和你一起朝会、临朝听政,我也只是想一刻不分离地守在你身边。”
“你带着我一起听政,从今往后,我们可以一起起身、一起洗漱、一起用早食,一日里时时相见,时时不分离。”
“好。”
他重重吻上她的唇瓣,当真是说不尽的欢喜。
或许也不是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思和算计,然他心中所想,也只是尽他所能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和愿望而已。
爱她,所以希望她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希望她如愿以偿。
不论她的愿望是什么。